那头血獒猛地从草里蹿了出来,足有小牛犊那么大,毛纠结成块,眼睛红得像烧红的炭,嘴角挂着涎水,滴在地上,把草叶都烧得蜷了起来——那涎水是有毒的。
张雅君的刀,率先出鞘。
不是刺向血獒,是刺向铁链。
刀快得只剩道白光,“叮”的一声脆响,铁链竟被她划开道口子!
铁锁阎王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有点意思。”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就先陪你玩玩。”
铁链再次扬起,这次却不是冲向凌剑锋,而是带着风声,缠向张雅君的腰。他想把她卷过来,扔进血獒嘴里。
张雅君的身子忽然一矮,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贴着地面滑出丈许远,短刀在地上划出串火星,正割在血獒的前腿上。
血獒吃痛,发出声震耳的咆哮,扑向她的瞬间,凌剑锋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看见刀光。
比月光亮,比闪电快。
铁链在空中顿了顿,然后“哐当”一声,断成了两截。
铁锁阎王握着半截链头,愣住了。他手腕上的皮肉,正齐着骨头,慢慢裂开,血珠一颗接一颗往外冒,连成线,滴在草上。
“你的锁,不够硬。”凌剑锋说。
血獒的咆哮戛然而止。
它的脖颈上,多了道细细的红线。
片刻后,红线变宽,血像喷泉似的涌出来,庞大的身躯“轰”地砸在地上,震得野草都跳起了舞。
铁锁阎王看着自己的手腕,又看看地上的血獒,突然怪笑起来:“好刀!好刀!谢玉郎没骗我,杀了你,足够我在江湖上吹三年!”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喉结滚动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眼球上布满血丝,整个人像被吹起来的皮囊,瞬间膨胀了一圈。
“这是‘狂力散’,吃了能让力气涨三倍,就是过后……会脱层皮。”他捏碎了瓷瓶,碎片扎进掌心,血混着瓷渣,看着格外狰狞,“但杀你,够了!”
他像头疯牛似的冲过来,拳头带起的风,把草都压弯了。
凌剑锋迎了上去。
没有刀光。
只有拳头撞拳头的闷响。
一下,两下,三下。
铁锁阎王的胳膊,以个诡异的角度弯了过去。他低头看着自己软绵绵垂下的手,眼里满是不敢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是有血堵在那里。
凌剑锋的指关节,也破了,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铁锁阎王的鞋上。
“谢玉郎在哪?”
铁锁阎王忽然咧开嘴,露出颗金牙:“他说……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
话音未落,他突然发力,用没断的左手,死死抱住了凌剑锋的腰,同时往自己怀里拽——他左胸的衣襟下,鼓囊囊的,像是藏了包炸药。
“一起死吧!”
张雅君的刀,又快了一次。
快得连影子都没跟上。
铁锁阎王的左手,齐肩而断。
断口处的血,喷了凌剑锋一身。
抱着他腰的力道,骤然消失。
铁锁阎王直挺挺地倒下去,眼睛瞪着天,嘴里还嗬嗬地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风卷着草屑,扑在脸上,有点痒。
凌剑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血,又看了看张雅君。她的短刀上,也沾了血,正用块布擦,指尖微微发颤,却没抬头。
“他说的‘失去’,是什么?”她问,声音很轻,像怕惊了草里的虫。
凌剑锋没回答。
他想起王二圆睁的眼,想起王伯佝偻的背,想起百花楼里那个簪桃花的姑娘,想起庵堂里的青灯。
有些失去,是一瞬间的事。
有些,却像钝刀子割肉,慢慢来,让你眼睁睁看着,却抓不住。
他忽然握住张雅君擦刀的手。
她的手很凉,还在抖。
“回去。”他说,“煮点姜汤。”
张雅君抬头看他,眼里的冷,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融了个角,泛起层湿光。她点了点头,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他的指关节破了,她的指尖也被刀划破了,血混在一起,滴在草上,像开出了朵暗红的花。
远处的村子里,传来几声狗吠。
天快亮了。
但凌剑锋知道,谢玉郎的债,还没讨完。
而他自己的债,或许也一样。
刀上的血,要擦干净。
心里的债,却没那么容易。
他牵着张雅君的手,往村子走。
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凉丝丝的,像提醒着什么。
提醒着,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走下去。
哪怕前面,还有更多的刀,更多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