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来了。
灰黑色的,尾巴像把小剪刀,斜斜地掠过新绿的柳枝,落在凌剑锋家的屋檐下。
凌剑锋坐在门槛上,看着燕子衔泥。泥是湿的,混着草屑,一点点垒在梁上,像在盖一座小小的城。
张雅君端着木盆从屋里出来,盆里是刚浆洗好的衣裳,水珠顺着布角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圆。
“看什么呢?”她把衣裳往晾衣绳上搭,红的、蓝的、灰的,在风里晃,像一串会跳舞的彩虹。
“看燕子。”凌剑锋的声音很柔,像被晨露浸过,“去年的窝,还在。”
屋檐下确实有个旧窝,边缘有些破损,却还结实。新燕在旧窝旁边盘旋,像是在商量,要不要把家安在这里。
“它们是认家的。”张雅君笑了,鬓边别着支素银簪,是凌剑锋用打刀剩下的铁料请银匠打的,“就像人。”
凌剑锋想起苏轻晚。
她去江南已经三个月了,来信说在苏州城开了家小铺子,卖清溪村的桂花糕,生意很好,还附了张画,画着铺子门口的柳树,柳树上也落着两只燕子。
“苏妹妹的信,该到了。”张雅君把最后一件灰布衫搭好,拍了拍手上的水汽,“王伯说,昨天邮差带了江南的包裹。”
话音刚落,就见小姑娘举着个油纸包,像只快活的小鹿从巷口跑过来,羊角辫上的红绒球一跳一跳的。
“凌大哥!张姐姐!苏姐姐寄东西来啦!”
油纸包很鼓,拆开来看,是两盒桂花糕,上面撒着亮晶晶的糖霜,还有一包新采的龙井,茶叶在纸包里舒展着,带着股清冽的香。
“还有信!”小姑娘从纸包里抽出张素笺,递过来。
凌剑锋接过,信上的字还是苏轻晚那笔簪花小楷,却比以前多了几分洒脱:“……苏州的桂花不及清溪村的香,却也够甜。昨日见街上有卖雏燕的,想起家中梁上燕,便买了两只,托人捎回,望善待……”
“雏燕?”张雅君挑眉,“在哪?”
小姑娘从背后拎出个竹笼,笼里果然有两只毛茸茸的雏燕,黄嘴丫还没褪,闭着眼睛唧唧叫,像在找娘。
凌剑锋把竹笼挂在屋檐下的旧窝旁边,解开笼门。
雏燕怯生生的,在笼口探头探脑,不敢出来。
“别吓它们。”张雅君拉着凌剑锋往后退了退,“等它们自己熟悉了,就会飞出来。”
阳光穿过柳枝,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屋檐下的旧燕窝旁,新燕还在衔泥,竹笼里的雏燕叫得越来越欢,像在和外面的燕子应和。
午后,王伯带着两个后生扛着犁耙从门口经过,要去田里春耕。
“凌小子,不去搭把手?”王伯嗓门洪亮,震得屋檐下的燕子扑棱棱飞起来,“你家那二亩地,再不翻就要误了农时。”
凌剑锋的刀早就收起来了,挂在堂屋的墙上,刀鞘上的桂花纹路被摩挲得发亮,却再也没沾过血。他现在更习惯握锄头,握镰刀,握张雅君递过来的茶碗。
“这就去。”他起身往柴房走,要去取农具。
张雅君把草帽递给他,帽檐上还别着朵晒干的桂花:“戴这个,防晒。”
田埂上的草刚冒绿,踩上去软软的,像铺了层毡子。凌剑锋扶着犁,牛在前面慢悠悠地走,铁犁划开黑土地,翻出底下的湿土,带着股腥甜的气息。
张雅君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小篮子,把土里的石块捡出来,扔进篮子里。她的动作很熟练,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沾了点泥,却像镶了圈金。
“歇会儿?”凌剑锋停下犁,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