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停得很突然,像被人掐断了喉咙。
黑山的轮廓在月下显露出狰狞的线条,像一头伏卧的巨兽,喘着粗气。凌剑锋站在山口,刀上的血已经凝成了暗红,像干涸的河。
苏轻晚的匕首也在滴血,一滴,两滴,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八瓣。
“他们不会来了。”苏轻晚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
凌剑锋没说话。
他在看远处的路。
路蜿蜒如蛇,隐没在黑暗里,尽头是更浓的黑。影阁的人,影阁的血,影阁的阴谋,都该埋在这条路上。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埋不住。
比如血腥味。
比如,人心底的鬼。
镇北军的营地在山坳里,篝火如星,却暖不了夜的寒。
赵虎的尸体被抬回来了,脸上的疤在火光下像一条蜈蚣。守营的士兵认出他,有的别过脸,有的往火里添柴,柴裂得脆响,像在哭。
“他是影阁阁主的分身。”凌剑锋说。
没人接话。
士兵们手里的枪,枪尖都在颤。他们守了一辈子的关隘,护了一辈子的百姓,到头来,要杀的竟是自己人。
“他也是个可怜人。”苏轻晚忽然说,“被影阁抓去,用骨粉毒改了心智,成了傀儡。”
凌剑锋看向她。
她的指尖在发抖,捏着一块碎玉——那是从赵虎怀里找到的,玉上刻着个“虎”字,该是他爹娘留的。
“可怜?”有个老兵猛地把枪顿在地上,火星溅起来,“可怜就能让弟兄们白死?”
老兵的儿子,死在黑山的索桥上,被天权的拐杖穿了胸。
凌剑锋按住老兵的肩。
“埋了吧。”他说,“用镇北军的规矩。”
镇北军的规矩,战死的人,要裹着红旗下葬。
赵虎不配。
但凌剑锋还是让人找了块红布,盖住了他的脸。
红布很旧,是去年从影阁手里夺回的,上面还留着刀痕。
后半夜,起了雾。
雾比黑山的黑更浓,贴在人脸上,像冰凉的手。
凌剑锋醒了。
他很少睡沉,刀在枕边,兵符在怀里,这是多年的习惯。营地静得像座坟,只有哨兵的脚步声,踏在雾里,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他起身,刀随人走,影子被篝火拉得很长,像条拖在地上的蛇。
哨兵见了他,举枪行礼,枪杆上的霜落下来,簌簌作响。
“凌公子。”哨兵的声音带着困意,“雾太大,要不要加派岗?”
“不用。”凌剑锋的目光扫过雾深处,“影阁的人,怕的不是雾。”
怕的是光。
怕的是,有人敢在雾里点灯。
他走到营地边缘,这里的雾更浓,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像条小蛇,钻进雾里就没了影。
兵符在怀里发烫。
七块碎片合一,兵符有了灵性,能感知到附近的邪祟。
现在,它在烫他的肉。
凌剑锋握紧刀,刀鞘撞在石头上,“当”的一声,在雾里荡开很远。
雾中,有东西在动。
不是人。
是兽。
是影阁养的雾兽。
像狼,却长着蝙蝠的翅膀,眼睛绿得像淬了毒的铜铃。它们怕火,却爱雾,专在雾里叼人的喉管。
凌剑锋见过它们的牙,比刀还利,能咬碎铁链。
此刻,雾里的绿光不止一对。
是一群。
“嗷——”
兽吼穿透浓雾,营地的哨兵立刻吹响了号角,“呜呜”声撕不破雾,却能让营里的人醒过来。
凌剑锋的刀出鞘了。
刀光在雾里亮了一下,像闪电,快得让人看不清。
第一只雾兽扑过来时,它的翅膀还没扇到凌剑锋的脸,头就掉了。
血喷在雾里,雾更浓了,带着腥甜。
“保护兵符!”苏轻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匕首在雾里划出银线,刺穿了另一只兽的眼。
营里的士兵也冲了出来,枪阵排开,枪尖对外,火光映着枪尖,像一排小太阳。
雾兽怕光,迟疑着不敢上前。
“放箭!”老兵嘶吼着,箭矢带着火,射向雾深处,雾被烧出一个个洞,洞里露出更多绿光。
“它们在等天亮。”凌剑锋说,“天亮雾散,它们就会躲进山里,等下一个雾夜。”
“那我们就等天亮?”苏轻晚的匕首上,血珠顺着刃滑下,滴在地上,“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
凌剑锋看了眼兵符,兵符烫得像块烙铁。
“它们的老巢,在雾最浓的地方。”
雾最浓的地方,是山后的乱葬岗。
影阁以前在这里埋过不少死人,后来就成了雾兽的窝。
凌剑锋带着十名士兵,苏轻晚跟在他身边,匕首上的寒光比雾还冷。
乱葬岗的土是黑的,埋着的骨头都发着青。雾兽的吼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看不见影子,像藏在土里的鬼。
“兵符在烫。”凌剑锋忽然停步,兵符的烫意集中在左侧,“那边有东西。”
左侧是棵老槐树,树干空了,像个洞。
洞里,绿光一闪。
凌剑锋的刀劈过去,树洞里发出惨叫,一只雾兽掉了出来,翅膀还在扑腾,头却已经分家。
“不止一只。”苏轻晚的匕首刺向树顶,那里有翅膀扇动的声音,“它们把窝筑在树上。”
士兵们举着火把,照亮了槐树的枝桠,枝桠上挂着十几个黑影,都是雾兽,正睁着绿眼往下看。
“点火!”
火把扔过去,树枝烧起来,火光照亮了乱葬岗,也照亮了树下的东西——
是个坑。
坑里埋着的,不是人骨。
是铁。
是影阁的兵器,堆成了山,上面爬满了藤蔓,藤蔓上开着血红色的花,像一张张嘴。
“这些兵器,都淬了雾兽的血。”苏轻晚扯断一根藤蔓,花汁溅在手上,立刻起了泡,“影阁在养它们,用兵器喂它们。”
凌剑锋的刀,忽然指向坑底。
坑底,有块石板,石板上刻着字。
是影阁的密文。
苏轻晚蹲下身,指尖抚过那些扭曲的符号,脸色渐渐发白:“他们在计划……用雾兽毁了关隘。”
关隘是镇北军的根基,一旦被毁,北方的蛮族就会南下,中原将成炼狱。
“什么时候?”
“月圆之夜。”苏轻晚指着石板上的月亮图案,“就是今晚。”
今晚,月正圆。
回营的路,雾更浓了。
士兵们的脚步很沉,枪杆在发抖。他们都知道,守不住关隘,家就没了。
“我们去关隘。”凌剑锋说。
“可是……”老兵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镇北军的枪,不是烧火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