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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一步成双(续章)(1 / 2)

冰冷的雨水顺着仓库顶棚的破洞,滴答、滴答,砸在水泥地上,在袁朗身下那片暗红黏稠的血泊边缘,溅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猩红小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潮湿的霉味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成才的嘶吼早已耗尽,只剩下粗重破碎、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他死死抱着怀里那具冰冷僵硬的身体,双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僵硬如铁,指关节深陷在袁朗湿透的病号服里,泛出死白。他赤红的眼睛空洞地睁着,雨水混合着未干的泪痕冲刷而下,视线却死死钉在仓库门口那个僵立的身影上,那眼神里已没有疯狂,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冰冷的绝望和恨意。

铁路的手依旧死死抠着冰冷湿滑的门框,指甲缝里渗进了锈蚀的铁屑。他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弯了脊梁。成才最后那声泣血的控诉——“是你!铁路!是你——!!!”——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他被剧痛攫住的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带着冰碴的寒风,刮得肺腑生疼。

他看着仓库中央那个在冰冷雨水中相拥的身影。成才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失去幼崽的母兽,用尽最后的力气护着怀里的躯体。袁朗那张灰败的脸在摇曳的昏黄灯光下毫无生气,额角的伤口被雨水冲得发白,蜿蜒的血迹在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那条扭曲的伤腿,那条在几个小时前刚刚挣扎着迈出象征性一步的腿,此刻无力地拖在泥水里,像一个残酷的嘲讽。

“软肋……”铁路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喉咙里火烧火燎,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两个字,他奉行了一生,视作铁律,是支撑他走过无数血火硝烟、做出无数冷酷决断的基石。他曾以此训诫过无数士兵,也以此鞭策自己,将一切可能影响判断、削弱意志的情感视为致命的弱点,必须被无情地剔除。他坚信这是保护他们、让他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唯一法则。

可现在,眼前这血淋淋的景象,成才那绝望到空洞的眼神,袁朗那毫无生气的脸……像一把沉重的铁锤,将他那坚不可摧的信条砸得粉碎!

他以为他在保护成才,保护老A这把锋利的刀不被“软肋”拖累、锈蚀。他以为将成才调离,是斩断这“错误”的羁绊,是让他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回到一个纯粹战士的位置上。他以为他的冷酷无情,才是真正的“成全”。

可结果呢?

他亲手将成才推向了崩溃的边缘!他亲手将袁朗逼入了真正的绝境!他所谓的“保护”和“成全”,最终酿造了眼前这场惨剧!

真正的软肋,不是袁朗。是他铁路自己!是他那不容置疑的权威,是他那自以为是的、冰冷的铁律!是他为了维护这铁律而挥下的、斩断一切的刀!

一股巨大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内心最后一道堤坝。自责、悔恨、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将他灵魂都撕裂的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松开抠住门框的手,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队…长…”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仓库中央那个冰冷的怀抱里飘了出来。

声音虽小,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仓库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成才猛地一颤!那空洞绝望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猛地低下头,动作快得几乎要扭断自己的脖子,目光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希冀,聚焦在袁朗脸上!

袁朗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又一下。浓密沾着雨水的睫毛,在眼睑下痛苦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睁开。那灰败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生气在挣扎着浮现。

“袁朗?!”成才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剧烈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却又在碰到袁朗冰冷身体时猛地僵住,生怕多用一丝力气就会将那微弱的生机彻底掐灭,“袁朗!你…你说话!看着我!袁朗!”

铁路僵立在门口的身影也猛地一震!他像被无形的绳索拉紧,下意识地向前倾身,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巨大的震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紧张!他死死盯着袁朗的脸,屏住了呼吸。

袁朗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没有焦距,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雾气。他似乎在努力地寻找着什么,嘴唇又动了几下,那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极度的痛苦和茫然:

“冷……好冷……腿……动不了……队长……”

“我在!我在!”成才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他慌乱地想要抱紧袁朗,却又不敢用力,手臂僵硬地悬着,语无伦次,“别怕!撑住!我们马上去医院!马上!”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再次扫向门口的铁路,这一次,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恨意,而是混合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嘶吼道:“车!叫车!救人啊——!!”

那声嘶吼,如同惊雷,彻底炸醒了被悔恨淹没的铁路!

救人!

这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瞬间压倒了所有翻腾的情绪!

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那张被雨水冲刷、写满震骇和痛苦的脸,瞬间被一种久违的、属于最高指挥官的决断和冷硬所取代!眼神锐利如刀,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光芒!

“卫生队!一级战备!目标:旧器械仓库!带上急救设备和担架!立刻!马上!”铁路的声音如同炸雷,通过喉间的微型通讯器瞬间传遍整个基地!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令人心颤的急迫!“封锁仓库周边!无关人员不得靠近!通知军区总院创伤科,准备接收重伤员!直升机待命!快——!!!”

命令下达的瞬间,整个沉寂的老A基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轰然炸响!尖锐的哨声、急促的脚步声、引擎的咆哮声,在冰冷的雨夜中骤然沸腾!无数道墨绿色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矢,从各个营房、哨位,朝着废弃仓库的方向疯狂汇聚!

军区总院,创伤科手术区。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血腥味和一种冰冷的金属气息。惨白无影灯的光线将手术台照得一片通明,也映照着周围穿着无菌手术衣、只露出凝重双眼的医护人员。

袁朗毫无知觉地躺在冰冷的台子上,身体被绿色的无菌布覆盖,只露出那条触目惊心的伤腿。麻醉师沉稳地调整着仪器参数。主刀医生,一位鬓角微霜、眼神锐利如鹰的老教授,目光紧紧锁定在袁朗的腰椎区域。那里,皮肤已经被精准切开,露出下方复杂的骨骼和神经结构。助手小心翼翼地用牵引器维持着视野。

“血压?”老教授的声音透过口罩,低沉而稳定。

“90\/60,偏低,但稳定。”巡回护士立刻回应。

“心率?”

“窦性心动过速,125,有偶发室早。”

“准备显微器械。”老教授的目光没有离开手术区域,声音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件日常事务,“压迫位置确认,L4-L5椎间盘突出破裂,碎块压迫左侧神经根,水肿明显。硬膜囊受压变形。准备清除碎块,解除压迫。注意止血,保护好神经根。”

他的话语清晰、精准,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决定着手术台上那个年轻生命的未来。

手术区外的走廊,冰冷,空旷,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窒息味道。惨白的顶灯投下毫无温度的光线,将坐在长椅上的两个身影拉得又长又冷。

成才像一尊凝固的石像,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放在膝盖上。他低着头,湿透的迷彩作训服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紧绷僵硬的肌肉线条。额发上的水珠早已干涸,留下几缕黏在额角。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久到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只有那双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死白,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暴露着他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每一次手术室门上那盏“手术中”的红灯细微的闪烁,都像一根针,狠狠刺入他紧绷的神经。

铁路站在几步之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已经换下了湿透的常服,穿着一身干净的作训服,肩章上的金星依旧冰冷。他同样沉默着,目光沉沉地落在对面雪白的墙壁上,似乎想从那片空白中看出什么。他的站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刀削斧凿般的冷硬线条,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重。走廊的灯光在他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唇角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不再看成才,也没有试图靠近。两人之间隔着短短几步,却像横亘着一条冰冷而湍急的河流,里面流淌着无声的指责、沉重的悔恨和尚未化解的隔阂。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以及偶尔护士匆匆走过的脚步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顶那盏刺目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这轻微的声响,在死寂的走廊里却如同惊雷!

成才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瞬间从长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椅子腿在光滑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他两步就跨到了手术室门口,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生死的门。

铁路也立刻站直了身体,目光锐利地投向门口,呼吸在那一瞬间屏住了。

“咔哒。”

门锁轻响,手术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更浓烈的消毒水和药味混合着血腥的气息涌了出来。主刀老教授率先走了出来,他摘下了沾着些许血渍的口罩,露出一张写满疲惫却眼神依旧沉稳的脸,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成才几乎是扑了上去,声音嘶哑紧绷得如同断裂的琴弦:“医生!他……他怎么样?!”

老教授的目光在成才布满血丝、写满惊惶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扫过他身后铁路肩章上的将星,神色凝重地开口,声音带着手术后的沙哑:“手术本身是成功的。椎间盘突出的碎块已经清除,神经根的压迫解除了。”

成才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袭来,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用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更加惨白。

但老教授接下来的话,立刻又将他刚刚升起的希望狠狠摁回了冰窖。

“但是,”老教授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伤者的情况非常复杂。高空坠落的冲击力巨大,除了腰椎的严重损伤,神经本身的挫伤和水肿也非常严重,尤其是坐骨神经。手术只是解除了物理压迫,神经能否恢复功能,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容乐观的凝重,“这需要时间,更需要奇迹。而且,术后感染、神经粘连、肌肉萎缩……任何一项并发症都可能彻底断送恢复的希望。”

他顿了顿,看着成才瞬间煞白的脸,补充道:“目前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还在麻醉苏醒期,会直接转入IcU观察。四十八小时是危险期。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说完,他疲惫地点点头,带着助手匆匆离开。

心理准备……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成才的心口,几乎让他窒息。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光,瞬间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他扶着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铁路沉默地听着,脸色同样凝重得如同寒铁。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老教授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着他那刚刚被悔恨冲击过的心房。奇迹?心理准备?他看着成才瞬间垮塌下去的肩膀,那个在训练场上、在枪林弹雨中如同钢铁般的身影,此刻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单薄、脆弱。

一阵轻微的轮床滚动声传来。几名护士推着移动病床从手术室里出来。袁朗躺在上面,身上盖着厚厚的白色被子,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的口鼻上罩着氧气面罩,透明的罩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而模糊又清晰。身上连接着各种颜色的导线和透明的输液管,床头的监护仪屏幕闪烁着跳动的数字和曲线。

成才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急切地俯下身,想要看清袁朗的脸。那张脸苍白得像一张纸,眉头即使在麻醉状态下也微微蹙着,仿佛还残留着巨大的痛苦。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呼吸,成了此刻唯一证明他生命存在的微弱信号。

“袁朗……”成才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只剩下破碎的气音。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碰触一下袁朗冰冷的脸颊,指尖却在距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猛地停住了。那冰冷的仪器,那微弱的气息,都让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仿佛自己的触碰会惊扰到这脆弱的生机。他只能僵在那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袁朗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护士推着病床朝着IcU的方向走去。成才立刻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紧紧地、一步不落地跟在床边,目光从未离开过袁朗的脸。

铁路站在原地,看着成才那失魂落魄、如同守护着最后珍宝般的背影,看着那张在白色被单和冰冷仪器映衬下毫无生气的年轻脸庞,一股更加汹涌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自责、悔恨、一种迟来的、沉重的关切……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他没有跟上去,只是沉默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IcU厚重的玻璃门外,时间失去了意义。惨白的灯光不分昼夜地亮着,空气里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消毒水冰冷的气味。成才像一尊生了根的雕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席地而坐。他换下了湿透的作训服,穿着一身医院提供的深蓝色病号服,却掩不住一身紧绷的肌肉和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焦虑。

他的目光穿透那层厚厚的、模糊的玻璃,死死锁定在病床上那个被各种管线包围的身影上。袁朗依旧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胸膛在被子下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床头的监护屏幕上,代表着心跳的绿色曲线在固定区间内微弱地跳动,代表着血压的红色数字在低位徘徊,每一次轻微的波动都牵动着成才几乎要绷断的神经。

四十八小时危险期。老教授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不敢眨眼,不敢离开片刻,仿佛只要他稍一松懈,那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就会拉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规律。铁路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眉宇间那层厚重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眼底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