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敌人来自卡卓因所在家族的宅邸,与守备观景台的百人队一样,他们也在巨龙的袭击下被撕裂、被焚烧、被震碎,但仍有一部分幸存者顽强地活了下来。
百夫长沉默地看了克雷丹一眼,又转头看向仅剩的战斗人员。雨水顺着他头盔的护檐滑下,映出那种压抑至极的愤懑。
算上他和克雷丹,现在这支队伍,只剩下五十六人,其中一部分还带枪。
说是百人队,但其实陆军中一支标准的步兵百人队的人数在一百五十人左右。十队步兵、一队收割者弩炮(30多人)和一队后勤,再加上十二名十夫长、正副百夫长、克雷丹和三名掌旗手等等,这才是一支完整的杜鲁奇百人队。
也就是说,在刚才那轮毁灭性的袭击中,这支百人队一下子减员了三分之二。
副百夫长死于龙息,三名掌旗手活了一个,十二个队长中活了六个,而剩下的士兵中,有两队是后勤小队和在庭院中充当预备队的小队。其余的士兵,则是各队残兵拼凑在一起的散兵集合。
除此之外,还有之前在庭院中待命的五名蛇人,他们的鳞片被烟熏得发灰,眼神却依旧锐利,信子不停的吐动着。
有战斗力吗?
有!
指挥体系还在,战旗还在。只要战旗不倒,这支部队就还存在。
后勤小队中的士兵是正正八经的士兵,不是什么临时征召的辅兵、民夫。他们受过训练,懂得列阵、懂得补位、懂得在死者倒下的地方继续推进。
随着时间的更迭,随着默认规则的流行,后勤小队中的士兵几乎清一色是老兵。
众所周知,在杜鲁奇的军队体系中,士兵是要干活的。无论是行军开始前的准备,还是结束后的营地搭建,人人都有任务,人人都有职责。紧急的时候,连百夫长这样的军官也要加入其中,去拉、去扛、去搬。唯独掌旗手和后勤小队除外。
掌旗手是老兵中的老兵,他们的存在象征的是荣誉与见证。而且比老兵更重要的是,掌旗手有豁免权,他们是军中极少数不用执行体力劳动的人。
后勤小队则要负责提供热食、饮水和补给,只有紧急到不能再紧急的时候,他们才会放弃做饭的职责,拿起武器,加入到干活中去。
进行工程时,就另说了。
但现在……
这支百人队之前的任务,是守卫宅邸,确保宅邸顶层的阵地正常运转。但现在,由于巨龙的撞击,由于主体结构被彻底破坏,阵地已经报销。
他们的任务也随之改变,从保卫阵地变成了挖出被掩盖在废墟下的战友,尽可能抢救那些尚有一息的同袍。
然而,观景台的血战让他们陷入了被动。
敌人异常强大,强大到让人绝望;而且近在咫尺,几乎就在他们呼吸的距离内。当混乱结束后,当仅剩的士兵刚刚整好队,观景台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守备观景台的百人队尽没。
死的不能再死了,连框架都没了。
看了一眼仅剩的部下后,百夫长又看了克雷丹一眼。他有一种错觉,一种让血液几乎要从皮肤里迸出的错觉,他全身上下的血都在向脑袋涌来,热浪滚烫得像要烧穿头盔。雨水完全带不走那种灼热的紧张感,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血管鼓动着,像是随时会爆裂。
事实上,这不是错觉。
他现在就和喝了烈酒一样,满脸通红,胸口起伏剧烈,心跳像战鼓那样敲击着。
他的压力太大了,大到他要崩溃了。
甚至他几乎有一种荒唐的念头,刚才死在龙息中的人,本该是他,而不是副百夫长。
如果那样的话,一切都结束了。
他就不用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不用看着废墟、看着远处、看着那些部下在废墟中挣扎。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装作不知道。他想假装自己听不见那些从废墟下传出的微弱喘息和呼喊,假装那些求救的声音只是雨声,只是风吹过破碎石瓦的回音。
他想去抢救那些掩埋在废墟中的伤员,他听到了他们的声音,那些熟悉的、带着恐惧与痛苦的呼喊。
可他不能,他真的不能。
战斗结束后,他没法交差,哪怕他活下来,他的战斗报告根本就没法写。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军事法庭,意味着耻辱,意味着他死了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
不过,他也很清楚,他不认为自己能挨到上军事法庭的那刻。
他知道,观景台上的那位强大敌人正在调整,那敌人太冷静,太精准,太有目的性了。一旦调整结束,一旦恢复体力,那人一定会杀过来,一定会把他们全都杀了,而不是逃跑。
分散在废墟中抢救的他们,根本没有反手之力,甚至连完整的防线都组织不起来。与其这样,不如直接冲到观景台上,与敌人正面展开战斗。
哪怕最后尽数战死,也要死得像士兵,死得像杜鲁奇。那样,他们的家人、他们的荣誉、他们的灵魂,也许都能得到保全。
逃跑是不能逃跑的,这根本不在他的选择中。
打不过和逃跑完全是两码事,打不过可以死得其所,逃跑只会让名字被抹去。
这个后果不是他能承担的。
即使他想逃,克雷丹也不会同意,士兵们更不会。
他们都是杜鲁奇,他们有纪律,他们有秩序。
如果还有能用的收割者弩炮就好了,那样他就不用想这么多,不用做出选择。只要弩炮能动,敌人再强大也会被分裂弩箭撕成碎片。
但问题是,没有。
所有的弩炮,全毁于龙息,没有一个还能再用。
百夫长看着克雷丹的时候,克雷丹也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像钢铁撞击那样生出短暂的火花。
谁都没说话,谁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看了片刻后,克雷丹又看向了观景台。随后,他迈出一步,脚步稳而有力,他伸手,一把拽住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十夫长的手臂。
“去叫人!去把白狮禁卫的队长叫来!”
声音透着压抑的急切,又带着命令的冷意,指向了身后的十字路口。
“左转,他在隔壁的那条街道!”
在阵地还没摧毁前,有一只巨龙被观景台阵地的远程火力打了下来,坠落在贵族区中。闪电划过的一瞬间,他看见白狮禁卫们涌向坠落地。
见十夫长还愣在原地,他猛地拍向十夫长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十夫长兵踉跄了一下。
“快去!”
他和观景台阵地的克雷丹是一个教团的,平时两人经常交手,他是输多赢少。他虽然不知道那位克雷丹是怎么死的,但他能想象到,那绝不是普通的死亡。
他知道,他上去,也会死,没有任何侥幸。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防守、抵御,稳住局面,等待援军的到来。
在他看来,目前没有比这更好的处理方式了。无论最终他是活了下来,还是死了,都必须有人顶在这里,哪怕他的血只换来片刻喘息。
随后,他又看向了另一名十夫长。
“你也去!”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命令,也带着决绝。
当两名十夫长跑动起来后,他将战戟横在身前,缓缓看向百夫长,百夫长也看向了他。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短暂无声,然后,同时点头。
这一瞬间,决定这支百人队命运的,是一个沉默的点头。
尽管他们都戴着面甲,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他们都能透过那狭窄的视野缝隙,看见彼此的眼睛,看见那里面闪烁的光。那不是恐惧,而是决心,一种属于杜鲁奇的决心!
随后,百夫长进行了临时部署。
他用短促的命令声重新梳理队形,声音被雨声掩盖,但士兵们依旧精准地响应。
金属摩擦声、弓弦的张紧声、护甲重叠的响动声混杂在一起,仿佛在宣告,这支残破的百人队,依然还在。
当部署结束后,六十三名战斗人员在百夫长和克雷丹的分别带领下,分成了两股,呈左右包抄之势,冲向了观景台。
是的,人又多了。
原本五十六人在两名十夫长离开后,变成了五十四人。但在百夫长临时部署的过程中,两名黑骑士和一队海卫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他们没有问情况,也没有犹豫,坚决地加入队列,被编入了战斗序列中。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不是选择题,而是宿命。
当看到敌人扑上来的那一刻,哈拉尔的战斗直觉迸发了。那种直觉,是无数次实战中磨出来的,是一种比思考更快的反应。
他将副剑收起,动作干净利落,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盾牌。
捡起的一瞬,他就听到了弓弦迸发的声音,那是战场上独一无二的尖锐声调,紧接着是空气被划破的剧烈呼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