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667章 存在大量不合常理的绕行与滞留(1 / 2)

三年前,在慈云寺的废墟上,侥幸逃脱法网的“恶魔”,如今,又换了一张“建材商人”的面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城市的另一个重要肌体——棚改项目之中。

历史,正在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重演。

第三幕:谨慎的“剑鞘”与出鞘的“决心”

赵承平当即整理了一份简要的报告。

他没有写那些充满个人推测的、戏剧性的内容。他只是用最客观、最冷静的笔触,陈述了三件事实:

“广源建材”仓库的规模,与其承接的业务量,严重不符。

其送货车辆的行车轨迹,存在大量不合常理的绕行与滞留。

其股东之一“魏东”,曾是三年前“慈云寺贪腐案”的关联人。

他拿着这份只有一页纸的报告,敲开了分管领导,王副局长的办公室门。

王副局长是个年近五旬的、头发微白的中年人。他听完赵承平的汇报,接过那份报告,看得非常仔细。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良久,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赵承平。

“承平,你的意思是,棚改项目里,可能藏着一条‘慈云寺案’的漏网之鱼?”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我不敢下结论。”赵承平的回答,不卑不亢,“我只是觉得,这些疑点,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工程质量监督’的范畴。我建议,对这家供应商,展开一次更深入的、全面的调查。”

王副局长沉默了。

他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那“笃、笃”的声响,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赵承平知道,领导在权衡利弊。

棚改项目,是市里今年的头号民生工程,万众瞩目,绝不能出任何大的岔子。现在,项目正在全面施工的关键阶段,如果大张旗鼓地调查一家主要的材料供应商,很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导致整个项目停摆。

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终于,王副局长停止了敲击。他看着赵承平,语气严肃地说道:

“你的发现,很重要。我同意你的建议。但是,我有两个要求。”

“领导请说。”赵承平站直了身体。

“第一,调查,必须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秘密进行。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之前,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项目指挥部和施工方。”

“第二,”王副局长加重了语气,“你的首要职责,是监督。所以,任何调查行动,都不能影响到棚改项目的正常施工进度。这个尺度,你一定要把握好。”

赵承平的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知道,领导已经给了他最大的支持。那句“把握好尺度”,既是提醒,也是授权。它像一个谨慎的“剑鞘”,将这柄即将出鞘的调查之剑,包裹了起来。

这柄剑,可以出鞘,但必须快、准、狠。必须在不割伤“大局”这副肌体的前提下,精准地,刺向那个可能已经溃烂流脓的“病灶”。

“我明白。”赵承平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没有丝毫犹豫。第二天一早,他便拨通了市审计局一个老朋友的内线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多年的至交,审计局经济责任审计处的处长,刘建军。

“老刘,我,承平。”赵承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只有老友间才能听懂的严肃。

“哟,稀客啊,赵大主任怎么想起我这个算账先生了?”刘建军的语气,一贯地带着几分戏谑。

“不开玩笑了,老刘。有个事,得请你这双‘火眼金睛’帮我掌掌眼。”赵承平开门见山,他知道,对付刘建军这种人,任何拐弯抹角都是在浪费时间。

他没有提“魏东”,也没有说“慈云寺案”,更没有透露任何关于“皮包公司”的猜测。这不仅是纪律要求,更是对朋友的一种保护。

他只是用最纯粹的、业务上的口吻,陈述了一个“异常”:“我们这边在梳理棚改项目的供应链时,发现一家名叫‘广源建材’的供应商,在好几个政府工程里,都出现过供货延迟的情况,但最终项目都顺利验收了。我们担心,这里面可能存在为了赶工而产生的、不规范的‘成本核销’或‘支付溢价’问题。所以,想请你们审计处,从资金流的角度,帮忙核查一下,这家公司与项目方之间的所有资金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常规’的数字。”

“不合常规的数字”——这是一个完美的、属于审计系统的“黑话”。

它既可以是无伤大雅的账目错误,也可以是……隐藏在小数点背后的、惊天黑幕。

电话那头的刘建军,沉默了片刻。他那颗与数字打了半辈子交道的、精明的大脑,瞬间就捕捉到了赵承平话语里,那股不同寻常的分量。

“广源建材,是吧?”刘建军的声音,沉了下来,“行,我知道了。把这家公司的全称和工商注册号发给我。就说是你们纪检监察室委托的、针对‘政府项目供应链资金风险’的专项数据比对。三天后,我给你一个初步结果。”

“谢了,老刘。”

“别跟我来这套。查出来没事,你得请我喝酒。查出来有事……”刘建军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你小子,自己多加小心。”

挂断电话,赵承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那台最强大的“数据机器”,已经被他悄无声息地启动了。审计局的系统,可以直接接入税务、银行等核心数据库,一旦开始运转,任何伪造的合同、虚开的发票、异常的资金沉淀,都将在这只“数据之眼”的扫描下,无所遁形。

这是他的第一条战线——一条在高空之上,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冰冷而精准的“天网”。

而现在,他要去开辟他的第二条战线。

他脱下那身笔挺的干部制服,换上了他扔在汽车后备箱里、一件满是褶皱的旧工装夹克,脚上蹬了一双沾着干涸泥点的劳保鞋。他甚至还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包廉价的香烟,揣进了口袋。

这身行头,让他瞬间从一个坐在办公室里的“赵主任”,变回了那个能在三教九流中、游刃有余的“老赵”。

他没有再去问题最集中的棚改工地,那里,可能已经有人在“盯着”他了。他根据另外几个项目的档案地址,选择了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已经基本完工的“第二小学扩建工程”工地。

午后,阳光毒辣,工地上,只有零星的工人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赵承平提着一个装着凉茶的旧水壶,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一个正在墙角阴凉处休息的、正在绑扎钢筋的老工人身边。

“老师傅,歇会儿啊?天太热了,来,喝口水。”他拧开水壶,递了过去,自己则掏出那包烟,散了一根过去。

老工人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了烟,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谢了,老板。”

“我可不是老板,就一过路的,瞧着这学校盖得漂亮,过来看看。”赵承平顺势在他身边蹲下,用最闲聊的口气,拉开了话匣子。

他们从天气,聊到工钱,又从伙食,聊到家里的孩子。

在感觉对方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后,赵承平才状若无意地,指了指旁边一捆还没用完的、已经微微泛起一层红褐色锈迹的钢筋,问道:“师傅,你们这活儿干得地道啊。这钢筋,看着就粗壮,是大厂的货吧?”

提到这个,老工人的眉头,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嘬了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压低了声音,像是发牢骚一样地说道:“大厂的货?哼,谁知道呢。反正这批钢筋,邪门得很。”

“哦?怎么说?”赵承平的心,猛地提了一下。

“比我们以前用的,要‘娇气’。淋点雨,放个两三天,上面这层‘红毛’就起来了,比别家的快得多。”老工人用脚,踢了踢那捆钢筋,“还有那水泥,也是他们一家送的。有时候吧,搅拌好了,半天不凝。有时候呢,刚倒下去,没等抹平,就干了。跟个看心情干活的大爷似的,害得我们好几个地方,都返了工。”

比往常的更容易生锈。

水泥凝结时间不太稳定。

这两句看似朴素的、来自一线工人的抱怨,在赵承平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两声惊雷!

这是一个最可怕的信号。

钢筋容易生锈,可能意味着其保护性的钝化膜质量差,甚至可能,是劣质的、由废钢重炼的“地条钢”。

水泥凝结时间不稳定,则说明其熟料配比或添加剂存在严重问题,将直接影响最终的混凝土强度。

这已经不是“以次充好”了,这是在用成百上千个孩子的未来,在用这座建筑的生命,在开一个致命的玩笑!

赵承平的后心,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强压住内心的震动,继续用闲聊的语气说:“那不能吧?材料进场,监理不得验收吗?”

老工人嗤笑一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验收?人家单子开得漂漂亮亮的,合格证、检测报告,一样不少。监理拿个卡尺,量量粗细,看看外观,谁还能给你劈开来,拿到实验室里去化验啊?我们当工人的,嘴上说说就得了,谁敢真去得罪供货的‘财神爷’啊。”

赵承平沉默了。

他知道,他必须拿到最直接的、无法辩驳的“物证”。

他借口去上厕所,绕到了工地后方一个堆放建筑垃圾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些被截断的、废弃的钢筋头,和他刚才看到的那批,是同一型号。他还发现了一袋破损的、洒了一地的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