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坤伏在冰冷的岩石棱角上,下方是犹如缓慢蠕动蛆虫的溃兵长队。
“呜——”第一支弩箭撕破空气的低啸声骤然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正下方,一个负责拖拽辎重车的役夫突然浑身一震,脖颈被一支三棱透甲锥从后方狠狠贯穿!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像一袋沉重的谷子栽倒在地。
“咴咴——!”几乎在同一刹那,牛车阵侧面陡坡密林中,一声刻意模仿却又凄厉逼真的战马嘶鸣炸响!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声用生硬吐蕃语狂吼的唐将嘶喊:“大唐骁骑在此!杀光吐蕃贼!”
瞬间,整个辎重队伍如同滴入滚油的冰水,骤然炸开!
“嗡!!”
一片死亡的金属蜂鸣骤然响起!
上百支从悬崖绝壁上射下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疯狂倾泻而下!
专射毫无防护的马匹、役夫和混乱中暴露出的车轱辘!
“噗噗噗噗!”弩矢洞穿皮肉的闷响连成一片!
牛马惨嘶着栽倒,重车歪斜倾覆!
包裹着火油罐的陶罐被精准地投下,砸在倾倒车辕与草料袋上,瞬间爆开猩红的烈火!
火焰冲天而起,引燃草料,翻滚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旁边的车架与蒙皮木箱。
“天谴!唐军用火雷啦!”极度恐慌的溃兵嘶喊点燃了更大的混乱!火焰与毒烟翻滚弥漫,完全堵死了这条本就不宽的山道!
王玉坤冷酷的声音响起,穿透混乱:“撤!”
如同来时一样,特战营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悬崖顶端黑暗的岩石与树影之中。
……
午夜降临。
吐蕃残兵们大多数人瘫倒,靠着冰冷的岩石或同伴的体温,在篝火边沉入充满惊悸的昏睡。
距离约二里,一条溪涧旁,幽影无声浮动。
王玉坤半跪在刺骨的溪水中,任由冰凉的水冲刷赤甲上沾染的几滴早已干涸的敌人血渍。
“将军,主目标确认。”一名都尉低声说道,“最大的火堆旁,扎着的就是赤德祖赞的那顶镶金顶‘日月宝帐’。”
“火油罐,还剩多少?”王玉坤的声音响起。
“每人携带的两罐,尚余大半。”旁边下属汇报,语气同样冰硬,“投石索充足。”
“目标,金顶大帐。方向,西南风。”王玉坤的目光穿透夜色,如同精准的量尺,“百人持弩,目标营外流动哨。”
“五十人携投石索,听第二声弩机齐响,最大力度覆盖投射火罐!剩余所有骑队,弩机连发后,随我冲击营门——只准冲一次!斩下所有能分辨的高级头目!”
“特别是带金饰的头盔!制造极致混乱后立即脱离!目标惊溃,非死战!”他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冷,如同寒夜里淬毒的冰棱,“记住,我们是影子!我们是风!要让他们觉得,四面八方皆是唐军索魂的厉鬼!”
“诺!”
命令如同无形的链条,在黑暗中飞速传递。
特战营再次化作一道铁流,鬼魅般向着那片沉睡在巨大恐惧与疲惫之中的营地潜行而去。
“呜——”
第一声弩机撕裂空气的短促悲鸣骤然炸响!
如同索命的符咒!
营盘西南角一个正哈欠连天、倚着长矛的吐蕃哨兵,胸口应声炸开一团血花,尸体被强大的冲击力带得猛地后仰!
“敌袭——!”惊恐的嘶喊划破短暂的寂静!
“呜!呜!呜!呜!”仿佛呼应这警告,四面八方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了刺耳的弩箭尖啸!
篝火映照的边缘,更多的哨兵、外围巡逻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扫过,纷纷闷哼着栽倒!
混乱的惊呼刚刚在营地里炸开!
“放——!”黑暗中,赵铁山的怒吼如同猛虎咆哮!
数十道裹挟着浓重火油气息的黑影,在一名特战营都尉带领的投索手全力掷出下,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狠狠砸落在营地中心区域——尤其是那顶金顶大帐周围!
噗噗噗!
陶罐在帐篷顶、在侍卫群中、在拴着的马匹旁炸裂!刺鼻的火油四溅!
几乎同时,几十支点燃的火箭从不同方向呼啸而至,精准地射入那些刚刚泼洒开的油迹之中!
“轰!轰!轰轰!”
冲天而起的烈焰瞬间如同毒蛇炸开的冠冕,爆燃而起!
巨大的金顶大帐顶蓬几乎是瞬间就被疯狂舔舐的火舌吞噬!
赤红的火焰贪婪地蔓延,撕裂了昂贵的绸缎!映照出帐篷内慌乱涌出的赤裸身影和歇斯底里的嘶喊!
“杀——!”比惊雷更爆裂的呐喊从营地正门方向传来!
王玉坤一马当先!
赤色明光铠在爆炸的火光中反射着地狱般的色彩!他手中那柄饮血横刀化作一道切裂火光的白虹!
胯下神骏的黑骑撞开营门简陋的路障!
目标直指——一个刚从着火的副帐冲出来、头戴赤金牛角盔、正在狂吼指挥灭火的彪形大汉!“铁壁卫”副统领图格!
图格惊觉,仓皇回头,映入眼帘的正是王玉坤那双在火光映照下、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眸子!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唐狗!”图格狂吼,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刚抬起一半!
太快了!王玉坤的刀太快了!
手中战刀在高速冲击中一个不可思议的灵巧横跳!如同鬼魅!图格的狼牙棒在空气中呼啸着砸空!
刀光自下而上,斜掠!
冰冷的触感从咽喉掠过!图格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血线在颈间绽放,他难以置信地捂住喷涌的喉咙,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沉重的狼牙棒砸落在地,溅起一片火星尘埃。
“挡我者死!”王玉坤的声音如同寒冰凝成的刀锋,在火场混乱中炸开!
他刀势毫不停歇,卷起一片腥风血雨!
身后特战骑兵如同决堤的死亡洪流,瞬间撞入彻底乱成一锅沸粥的侍卫群中!
刀砍!矛捅!弩箭抵近攒射!
混乱中被点燃的士卒惨叫着打滚,帐篷在火焰中垮塌!
人踩踏马,马冲撞人!浓烟烈火中,彻底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绝望的号叫成为唯一的背景!
“撤!”砍翻两个冲近的侍卫后,王玉坤猛地拨转马头,撞开一道火墙般的营栅缺口!
特战营精兵毫不恋战,如同退潮的黑色潮水,迅猛而决绝地向外冲去!
只留下身后一片彻底化作修罗场、自相残杀的营盘!
火焰燎天,将赤德祖赞那顶几乎被烧毁的“日月宝帐”映照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摇摇欲坠的火炬!
……
……
落鹰涧。
这里,就是天然的巨兽陷阱!
特战营如同岩石上攀附的毒苔,静静蛰伏在峡谷入口上方一片天然的断崖石台和倒垂的老树根部之中。
冰冷刺骨的晨雾如亡灵的触手,缠绕着战士们的肢体,甲胄上凝结着细密的寒露。
“来了!”一直贴在崖边向下凝视的一名都尉猛地缩回头,声音干涩而兴奋地嘶哑道。
轰隆隆……轰隆隆……
沉闷而杂乱的声音从峡口方向传来——那是无数脚步、马蹄、车辙在崎岖山石上滚动、碰撞、碾压发出的混杂轰鸣!
“将军,果然…没走大道!”一名都尉半蹲在王玉坤身旁,从一片岩石缝隙向下死死盯去,声音带着一丝强压的激动。
王玉坤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谷底那片如同流动黑水般涌来、无边无际的溃兵潮最前端。
“准备!”王玉坤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右手五指却缓缓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瞬间惨白。
特战营全体无声,冰冷的弩箭被稳稳地搭在弦槽,扣住扳机的手指稳定如磐石。
巨石撬棍被战士们咬紧牙关,肌肉虬结地死死抵在早已选定的、松动的巨岩根部。
谷底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仿佛整个落鹰涧都在震动。
最前端一支相对严整的卫队出现在视线中——簇拥着一架即使在如此艰难山道上依然显得巨大华丽的鎏金车驾!
王玉坤猛然站直身体,如同崖顶一尊陡然爆发出无边杀气的凶神!
“杀——!!!”他轻声下令!
轰隆——!轰隆隆隆——!!!
如同天地崩裂!
两侧绝壁之上,巨石发出死亡的咆哮!十几块如同房屋般巨大的山岩,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被赤甲士兵合力撬下!
它们翻滚、碰撞、撕裂空气,卷动着无数滚落的碎石烟尘,如同山神震怒挥下的巨锤,朝着峡谷底部最前端、最核心的金色车驾处——狠狠砸落!
“佛爷啊!”下方爆发出地狱降临般的尖利哭嚎!恐怖的巨石砸穿稀疏的防护,如同碾碎虫豸!
一辆辆华丽的辎重车被砸扁、撞飞!
最前端开路的三四十名吐蕃精兵连人带马,瞬间被倾泻而下的死亡洪流吞没,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被压成了肉泥和破碎的铠甲!
几块巨石狠狠撞在最中心金顶车驾的前端,将其撞得轰然离地侧翻!
车身破裂,发出木材和金属断裂的刺耳巨响!
峡谷中段,密集的弩箭如同倾盆的黑色暴雨紧随巨石倾泻而下!
覆盖的是被巨石截断的前队与中段。
尖啸声撕心裂肺!
无甲的役夫、马夫在箭雨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倒下!
惊慌的战马嘶鸣着乱窜,撞倒更多人!
“杀唐狗!保护赞普!”德勒旺在混乱中撕心裂肺地吼叫,“铁壁卫”开始疯狂地向中段、后段砍杀任何挡在翻倒车驾前方的溃兵,甚至向着谷顶攀爬!
“滚开!滚开!”
“让我过去!”
“后面也有唐军!快跑!”
绝望在瞬间被点燃!
前方被巨石和车驾残骸堵塞,中间遭受死亡箭雨的覆盖,后方不明真相的溃兵只知道死亡的恐惧迫在眉睫,不顾一切地向前推挤!
……
……
后半夜,天空铅云密布,无月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被恐惧和疲惫摧残得如同行尸走肉的队伍,终于像一条耗尽最后气力的巨蟒,挣扎着挪进了一处地势相对开阔的山谷。
山谷中央,一道清冷的溪流哗哗流淌,河床宽平,布满大小不一的卵石,在深沉的夜色下泛着微弱的、冰冷的微光。
赤德祖赞骑在战马之上,环顾这支哀鸿遍野、几乎彻底垮掉的军队。
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这高原河谷的寒夜,彻底攫住了他的心脏。
沙哑而疲惫的命令从他紧抿的嘴唇中挤出,带着一种近乎枯竭的疲惫:“各部——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噤声!非传令不得走动!可……生火驱寒,但需极严控火势,分散布设!斥候队——尔等扩大搜索,两翼山坡,给本赞普一寸一寸地搜!任何异动,立刻狼烟火号示警!其余——战兵轮值守卫,余者……抓紧恢复气力!”
命令如同一记赦令,早已支撑到极限的士兵们瞬间失去所有气力,成片地瘫倒在冰冷潮湿的鹅卵石地上,沉重的甲胄撞击着鹅卵石,发出沉闷的、死亡的钝响。
他们像被潮水冲刷上岸的死鱼,蜷缩着身体,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溪水与血腥混合气息的寒冷空气,连蠕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似已被抽空。
几处被严格控制的小簇篝火终于星星点点地燃起,火苗在寒风中有气无力地跳跃着,竭力想传递出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微弱的火光跳跃着,勉强勾勒出一张张沾满尘土血污、只剩下呆滞与深入骨髓恐惧的、如同劣匠所刻的粗糙面具。
许多人把头深深埋入膝盖之间,肩膀无意识地颤栗着。
整个河谷,除了溪流的哗哗奔涌声,篝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便只剩下一片沉重压抑、仿佛带着血沫的粗重喘息,以及偶有重伤者无法控制而泄出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
哨兵们持着长矛靠在冰冷的岩石旁,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们努力瞪大双眼,想要穿透那如同凝固墨汁般的黑暗,然而极度的疲惫与黎明前最深重的黑和寒,如同无形的手蒙住他们的双眼,意志在这双重压迫下艰难挣扎、模糊。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寒冷彻骨、人心最为松懈疲惫的时刻——
“杀——!!!”
如同九天神只在头顶擂响了震碎星辰的战鼓!
数百条喉咙里爆发出的、饱含着最深沉杀意和毁灭意志的咆哮,骤然从河谷两侧陡峭山崖之上、从那浓得化不开的密林深处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
这吼声汇聚成一股实质性的恐怖音浪,摧枯拉朽般将谷底的死寂瞬间碾碎!
紧随其后的,是比最狂暴冰雹还要密集百倍的破空厉啸!
“嗖嗖嗖嗖——!”凄厉得足以刺穿耳膜、撕裂灵魂的弩箭尖啸声,汇成一片死亡的金属风暴!
如同两道冰冷铁幕,自两侧高崖之上呈俯角以毁灭之势覆盖而下!
“噗噗噗噗!”
“呃啊——眼睛!”
“盾!快举盾!”
第一轮齐射是精确的压制打击!
密集的弩箭精准地覆盖向几处刚刚燃起篝火的区域和试图组织防御的吐蕃军官小队。
燃烧的木柴被打得火星四溅,箭矢轻易穿透举起的圆木盾牌,瞬间便将几小股刚刚集结的抵抗力量钉死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