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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章 陇右、河西大军闻风异动(2 / 2)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

陈阿四也感觉到了那红光和混乱的声浪,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却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黑暗中,他看不见小石头惊恐的动作,但那陡然加剧的、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混杂在一起,成了这黑暗地窖里最令人窒息的伴奏。

红光在入口处忽明忽暗,如同巨兽喘息的眼睛。

每一次光亮的明灭,都伴随着外面陡然拔高的惨叫声或怒吼声,每一次都让小石头和陈阿四的心脏狠狠抽搐一下。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突然!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仿佛有什么重物狠狠地砸在了地窖入口上方的地面上!

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更多灰尘。

紧接着,一个粗嘎、充满暴戾和绝望的男声嘶吼着,穿透了木板缝隙,清晰地传了进来:

“跑?!老子看你们往哪儿跑!把粮食和娘们儿留下!”

“滚开!这是老子先抢到的!”另一个更加凶狠的声音响起。

“杀了他!”

“噗嗤!”利器入肉的闷响。

“啊——!”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戛然而止。

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就在头顶上方响起,伴随着兵刃拖过地面的刺耳刮擦声。

接着是翻箱倒柜、砸烂东西的碎裂声。

那两个声音为了争夺什么,就在这城隍庙的废墟上,在距离他们头顶不足三尺的地方,爆发了血腥的厮杀!

“哐当!”似乎是什么铁器砸在神龛底座附近。

“妈的,晦气!穷鬼窝!”骂骂咧咧的声音。

小石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感觉一股冰冷的液体顺着大腿根流下,却浑然不觉。

陈阿四则绷紧了全身每一块肌肉,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断裂的肋骨,每一次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脚步声在头顶来回走动,每一次都像踩在他们的神经上。

抢夺和打斗的声音持续着,伴随着污言秽语的咒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个呼吸,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脚步声才骂骂咧咧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远处的喧嚣中。

头顶上方的混乱暂时平息了。

只有那沉闷如雷的蹄声依旧在持续,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

透入地窖的红光似乎也黯淡了一些。

小石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靠着土壁剧烈地喘息,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陈阿四也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伤口撕裂般更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挥之不去的恐惧,沉甸甸地压在两人的心头。

黑暗的地窖,重新被那来自东北方向、象征着希望与毁灭双重面孔的恐怖蹄声所主宰。

他们蜷缩在冰冷的泥土上,如同惊涛骇浪中两片小小的浮萍,等待着未知的命运裁决。

头顶的厮杀远去了,但西北方向那柄名为“吐蕃”的悬顶之剑,其森冷的寒意,却尚未传递到这地底深处。

……

甲娘的身影如同鬼魅,在成都城西错综复杂、如同巨大蛛网般的狭窄巷道里急速穿行。

月光吝啬,大部分区域被两侧高耸倾斜的屋墙切割成浓墨般的黑暗。

她依靠着对这片区域的绝对熟悉,脚尖在湿滑的青苔、碎石和倾倒的杂物间精准点过,落地无声,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夜风裹挟着越来越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还有房屋燃烧的焦糊气息,从各个方向灌入巷中,发出呜呜的悲鸣。

她的目标很明确——西城靠近城墙根下,一处看似废弃的染坊后院。

那里有她准备的一个隐蔽的通讯鸽房,也是此刻唯一能最快将“吐蕃入蜀”这惊天警报传递给张巡的渠道。

就在她即将拐出这条深长小巷,进入一条相对宽阔些的背街时,一种近乎本能的危机感如同冰针刺入后颈!

她没有丝毫犹豫,前冲的身体猛地向左侧墙壁贴靠,同时腰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

嗤!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几乎贴着她的右肩胛骨掠过!

冰冷的锋芒瞬间割裂了她肩头的粗布外衣,带起几缕断发。

一柄狭长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淬毒分水刺,狠狠钉入了她刚才位置前方的土墙,深入数寸,尾端犹在剧烈震颤!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道黑影如同扑食的夜枭,从前方巷口两侧的屋檐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扑下!

一人手持短柄狼牙棒,带着沉闷的恶风直砸甲娘头颅;另一人则甩出一条带着倒钩的黑色软鞭,毒蛇般卷向她下盘!

攻势狠辣刁钻,配合默契,封死了她所有闪避空间!

甲娘眼神一凝,寒光乍现。面对当头砸下的狼牙棒,她不退反进!

身体如同失去重量般顺着贴靠墙壁的力道向下一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沉重的棒头。

同时,左脚如同毒蝎甩尾,精准无比地向上踢出,靴尖寒光一闪——那里赫然藏着一截三寸长的精钢尖刺!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尖刺狠狠点中狼牙棒握柄下方三寸处,一个极易被忽视的受力薄弱点!

巨大的力量顺着棒身传导回去,持棒的黑衣人虎口剧震,整条手臂瞬间酸麻,狼牙棒几乎脱手!攻势顿时一滞。

而那条卷向下盘的倒钩软鞭已然袭到!

甲娘借着上踢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陀螺般贴着地面急速旋转半圈!

倒钩贴着她翻滚的腰际险险擦过,撕开一道浅浅的血口。

就在身体旋转将尽、鞭势用老的刹那,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鞭梢后方一尺处!

“撒手!”甲娘一声清叱,手腕猛地一抖一绞!一股阴柔却沛然莫御的巧劲沿着鞭身汹涌传递!

持鞭的黑衣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带着强烈旋转的撕扯力从鞭柄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他惊骇欲绝,下意识地想松手,却已经晚了!那软鞭如同有了生命,倒卷而回,鞭梢的倒钩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反噬向他的面门!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倒钩深深扎入他的左眼!

甲娘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身体在旋转的尽头猛地弹起,如同离弦之箭,直扑那个因兵器受挫而动作稍缓的持棒黑衣人!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在对方因同伴惨叫而分神的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欺近身前!

左手并指如剑,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刺对方咽喉!

黑衣人亡魂皆冒,仓促间只能将狼牙棒横在胸前格挡。

他根本没看清甲娘的动作,只觉眼前一花,那并拢的双指并未刺向咽喉,而是诡异地下滑,如同灵蛇般绕过狼牙棒,指尖狠狠戳在了他右肋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穴位上!

“呃!”黑衣人如遭雷击,全身气力瞬间泄去,眼前发黑,狼牙棒“哐当”一声脱手坠地。

甲娘右手顺势跟上,手刀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斩在他的颈侧!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黑衣人哼都没哼一声,软软瘫倒在地。

整个交手过程兔起鹘落,从遇袭到两人毙命,不过三四个呼吸!

甲娘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甚至没去管肩头那道火辣辣的鞭痕。

她身形毫不停顿,脚尖在墙根一点,整个人如同轻盈的雨燕,倏然拔高,悄无声息地翻上了旁边一处低矮的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屋脊的阴影之中,只留下巷子里两具迅速冷却的尸体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片刻之后,她已置身于染坊后院一间散发着浓烈干草和禽鸟气味的小屋内。

三只最为神骏、腿上绑着细小铜管的信鸽被迅速取出。

甲娘用特制的炭笔在一块薄如蝉翼的坚韧皮纸上飞速书写着密文,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十万火急!杨国忠派心腹携亲笔密函出西门奔西北,欲引吐蕃两万铁骑自三阳驿入蜀!开关引兵!张帅速决!切切!——甲】

皮纸被卷成细小的纸卷,塞入铜管,用蜡封死。

三只信鸽被同时放入夜空,朝着东北方向,如同三道灰色的闪电,瞬间消失在硝烟弥漫的夜幕深处。

做完这一切,甲娘并未立刻离开。

她走到染坊后院一口废弃的水井边。

井水幽深,映着天空跳跃的火光,如同地狱的入口。

她撕开肩头被鞭子划破的衣襟,就着冰冷的井水,面无表情地清洗着那道渗血的鞭痕。

冰冷的井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也让她因急速奔袭和短暂搏杀而略微波动的气息彻底平复。

她抬起头,望向西北方向。

……

……

凛冽的朔风,裹挟着戈壁滩上粗粝的砂砾,如同万千怨鬼在凄厉哭嚎,凶猛地拍打着凉州城高耸的夯土城墙。

那呜呜的风声,穿透垛口,钻入箭楼,在空旷的街巷间游荡,带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荒凉。

这座扼守大唐西北咽喉的雄城,今夜在狂风的肆虐下,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凝重。

位于城中央的陇右节度使府邸,这座象征着帝国西北擎天柱的堡垒,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几乎能拧出水来。

议事厅内,巨大的青铜火盆里,燃烧着价比黄金的上好银霜炭。

炭火炽烈,发出噼啪爆响,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扭曲升腾的热浪将厅堂上方的空气都炙烤得微微晃动。

然而,这旺盛的炉火,却丝毫驱不散弥漫在厅堂每一个角落、深入骨髓的肃杀与寒意。

空气里混合着炭火燃烧的焦香、将领们皮甲散发的皮革味、墨汁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如同铁锈般的紧张气息——那是无数征伐岁月积淀下来的铁血味道,此刻被未知的威胁所激发。

巨大的河西陇右沙盘占据了厅堂中央最醒目的位置。

沙盘上山川河流、关隘城堡,皆用上等木料精细雕刻,辅以染色的砂砾标识,栩栩如生。

祁连山的雪线、黄河的蜿蜒、绿洲的分布、烽燧的坐落,无不清晰可见。

然而此刻,这片象征大唐疆域的微缩河山,却如同被剧毒的虫豸疯狂啃噬——代表着吐蕃势力的黑色小旗,密密麻麻地插在边境线上,尤其是大斗拔谷、石堡城、青海湖周遭,黑压压一片,如同无数蛰伏在暗影中的狼群,獠牙在火光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哥舒翰,这位威震河陇、令吐蕃小儿闻其名而止啼的“北斗大将”,正端坐于沙盘主位。

年近五旬的他,身躯魁伟如祁连山麓历经风霜的巨岩,饱经沧桑的脸上沟壑纵横,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仿佛铭刻着无数次血与火、风与沙的残酷洗礼,那是他半生戎马最沉甸的勋章。

浓密的虬髯如同钢针般戟张,更添几分粗犷与威严。他身披一件玄色常服,并未着甲胄,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久经沙场磨砺的铁血气势,比任何精钢打造的明光铠都更具压迫感。

他的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如同暗夜中的火炬,此刻正死死盯住沙盘上那面插在吐蕃“铁马熊”精锐骑兵营位置的黑色小旗。

粗壮如胡萝卜的手指,无意识地、沉重地敲击着坚硬的沙盘红木边缘,发出低沉而单调的“笃、笃、笃”闷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异常清晰,每一次敲击,都仿佛重重砸在厅内侍立诸将的心弦上,让他们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屏紧了几分。

厅中侍立着七八位将领,皆身着戎装,神情肃穆。

其中一位面容清癯、身着青布儒衫的中年文士尤为显眼,与周遭剽悍武将的气质截然不同。

他便是新晋的陇右节度副使——封常清。

他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洞悉世事的智慧光芒,此刻也紧锁眉头,凝视着沙盘上那一片刺目的黑色。

封常清的经历堪称传奇。

早年随外祖父流落安西胡城,饱尝世态炎凉。

外祖父去世后,他孤苦无依,在边地清贫度日,直到三十多岁才投到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麾下从军。

后自荐至名将高仙芝帐下任侍从,凭借过人的才智和坚韧,逐渐崭露头角,屡立战功。

当穿越者裴徽登基为帝时,封常清已官至四镇支度营田副使、行军司马。

裴徽深知这位在原本历史中足以与郭子仪齐名、甚至在某些方面更为杰出的帅才之能。

为削弱当时态度暧昧的高仙芝,裴徽直接下旨擢升封常清为陇右节度副使。

高仙芝虽傲,却未阻拦。

三个月前,封常清才风尘仆仆抵达凉州,成为哥舒翰的副手。

此刻,这位以谋略见长的副使,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那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报——!!!”一声嘶哑急促、仿佛被寒风撕裂的呼喊,猛然间穿透厚重的门帘,撕裂了议事厅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如同被戈壁狂风卷进来的沙砾,一名斥候校尉踉跄着冲入厅内,单膝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浑身裹满黄尘,脸上被凛冽寒风割出道道血痕,如同干涸的河床,眉毛胡须上凝结着白色的冰霜。

甲胄破损处露出内里冻得发紫的皮肤,气息粗重紊乱,显然经历了长途亡命的奔袭。

“大帅!卑职左卫斥候营校尉张志猛,率部巡哨三百里,有紧急军情回报!事态……反常至极!”张志猛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极度疲惫和一种难以抑制的惊悸。

哥舒翰敲击沙盘的手指骤然停住,仿佛被无形的铁钳夹住。

他猛地抬起眼,两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锁定了地上狼狈不堪的校尉。

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深处。

他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低沉而威严,震得厅内烛台上的火苗都随之微微摇曳:“讲!一字不漏!若有半句虚言,军法无情!”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清晰而冰冷。

“诺!”张志猛被那目光刺得一个激灵,强行压下肺腑间因吸入冰冷空气而产生的刺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因紧张而颤抖的声音,语速急促但条理清晰地开始汇报:

“其一,吐蕃驻守大斗拔谷之‘铁马熊’精锐营!三日来,其营盘旌旗依旧高悬,白日炊烟按时升起,数量、时辰均与往日无异,远观之下,营盘规模、人声马嘶,皆未见明显减少,足以迷惑寻常哨探。然……”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笃定,“卑职麾下老斥候‘夜眼’王三,乃陇西服役三十年的老兵油子,斥候行当里的祖宗!他于前夜子时,伏于敌营下风处三里外一背风土坳,将右耳紧贴冻得如同生铁般坚硬的冻土之上,口鼻以浸湿的皮囊捂住,凝神屏息,整整听了一夜!四更天最静时分,他回报:营内马蹄声稀薄杂乱,如同病马踟蹰!远不如往日数千‘铁马熊’精骑同时操练时那般密集如夏日闷雷、整齐划一如同巨槌擂鼓!王三以他三十年斥候生涯、听地辨声从未出错的项上人头起誓,那营盘……内里怕是空了至少大半精锐!此等猫腻,绝非寻常轮换、狩猎或小股调动所能解释!定有惊天图谋!”

张志猛的声音带着一种亲身经历恐怖后的战栗。

哥舒翰原本按在沙盘上的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沙盘上那面代表着“铁马熊”的黑旗,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幻化成了一柄滴血的弯刀,正悬在凉州城的咽喉之上。

“铁马熊”!吐蕃王廷最锋利、最令人胆寒的重装骑兵,人马俱披冷锻重甲,冲锋时如钢铁洪流,悍不畏死,是河西和陇右所有唐军将士心中大敌。

他们的营盘竟出现如此诡异的“空心”状态?这绝非疥癣之疾,而是足以撼动整个西北防线的巨大变数!

“其二,”张志猛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继续道,“为探虚实,卑职亲率小队五人,剥下阵亡吐蕃游骑衣甲,乔装成被风沙所困的羌人皮货商贩,以盐巴、劣茶和几块风干肉为引,冒险潜至青海湖西侧‘苏毗’部旧日核心草场。”

“发现原本游牧于彼处、帐篷如云、牛羊遍野,为吐蕃提供大量牦牛驮马和剽悍辅兵的‘苏毗’大部,其核心草场竟已十室九空!留下的皆是老弱妇孺。”

“牛羊牲畜也少了大半,只剩下些瘦弱不堪的驽马和病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卑职设法用随身携带的、在羌地硬通货般的上好青盐和一小块压紧的川茶,接近一个蜷缩在破旧帐篷旁、眼神浑浊的老牧人。”

“那老儿起初惊恐万分,卑职再三赌咒发誓只是迷路商人,他才稍稍放松,眼神却依旧闪烁不定,言语支吾,前言不搭后语。最后被盐巴的诱惑和卑职佯装的不耐烦所迫,他才压低声音,如同泄露天机般颤巍巍道:‘……走了,都走了……十日前,逻些赞普的金箭令到了……部落里所有能挽弓骑马的青壮,连同最好的牦牛、骏马、驮羊……全……全部跟着头人迁徙了!’”

“卑职追问去向,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偷偷用手指了指东南方向,便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抱着那包盐巴缩回了帐篷,如同受惊的土拨鼠!”

张志猛的描述极具画面感,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传递给了厅中每一个人。

“东南?”一直凝神静听、眉头紧锁的封常清上前一步,与哥舒翰并肩而立。

他清癯的面容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异常严峻,捻着颔下几缕稀疏的胡须,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冰面上划过的刀刃:“青海湖东南……那是通向积石山(青海东南部,靠近蜀地)的险峻山道,层峦叠嶂,飞鸟难渡。”

“穿过积石山那些隐秘的垭口,便是……蜀地!吐蕃最精锐的重装骑兵和最关键的驮马、辅兵来源,为何突然放弃直面我河西的前沿,举族青壮南顾?这绝非寻常游牧迁徙!其所图者,必大!”

“其三,也是最蹊跷、最让卑职心惊肉跳、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张志猛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寒意,仿佛那恐怖景象就在眼前,“卑职手下最得力的两名‘地趟子’斥候——陈七和赵九,皆是攀岩走壁、潜伏追踪的好手。”

“他们奉命在石堡城(吐蕃在河西的重要据点,今青海湟源西南)外五十里一处名为‘鹰愁涧’的绝险之地,寻了处背阴雪窝,以白裘覆身,潜伏了整整两天两夜!石堡城这几日,城门开启异常频繁!但进出的,绝非寻常商队或辎重车队!多是身着吐蕃平民粗布服饰或商旅打扮的轻骑信使!”

“他们行色极其匆匆,入城时风尘仆仆,出城时快马加鞭,马鞭抽得空气炸响!方向更是杂乱无章:有向西直奔逻些的,有向东往我陇右洮州、岷州方向的,更有甚者……有数批信使,出城后并不走大路,而是驱马钻入山坳,取道隐秘崎岖、连当地猎户都罕至的羊肠小路,向南!直插蜀地方向的莽莽群山!他们换马不换人,驿站交接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传递之急迫,远超寻常军报!”

“陈七艺高人胆大,第三日拂晓,趁一队信使在涧底溪流饮马歇息的短暂间隙,冒险利用嶙峋怪石和枯草丛掩护,抵近到三十步内!溪水哗哗,他凝神细听,听到一个信使用吐蕃语低声急促地催促同伴:‘快!成都……十万火急!赞普和论(大臣)们等着呢!耽搁了,你我全家都得喂秃鹫!’说完便翻身上马,狠抽几鞭,绝尘而去!”

张志猛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那“十万火急”的催促声还在耳边回荡。

“嘶……”议事厅内,几位身经百战的将领,包括几位以勇猛着称的都尉,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

炭火依旧噼啪作响,但这温暖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像是引信在缓慢燃烧、即将引爆惊天巨雷的预兆!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顺着每个人的脊椎悄然爬升,瞬间攫住了心脏!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火舌舔舐空气的嘶嘶声。

“砰!”哥舒翰猛地一拳砸在身前的案几上!坚硬的楠木桌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笔墨纸砚齐齐跳起!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像一座陡然拔地而起的铁塔轰然站起,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大半个沙盘,火盆的光芒在他棱角分明、虬髯戟张的脸上疯狂跳跃,更添几分择人而噬的狰狞。

他几步便跨到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幅河西陇右蜀中地图前,粗糙如砂砾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沉重地划过地图上代表河西防线生命线的凉州、甘州,划过碧波万顷却暗藏杀机的青海湖,最终,“咚”的一声闷响,食指如同攻城重槌的槌头,狠狠钉在了地图上那用朱砂醒目标注着的“成都府”三个大字之上!

“反常!处处透着反常!诡谲!!”哥舒翰的声音如同从祁连山万丈冰峰深处滚落的闷雷,在空旷的厅堂内隆隆滚动、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铁马熊’营盘空虚,苏毗部举族青壮南迁,石堡城信使四出如蝗,方向皆指向东南、指向蜀地!赤德祖赞(吐蕃赞普)!这条狐狸,狡诈如鬼,凶残似魔!他此时将最锋利的爪牙和最肥壮的驮马调离直面我河西铁壁的前线,意欲何为?难道他以为我哥舒翰年近五旬,就提不动这口斩过无数胡虏头颅的陌刀了?!还是他瞎了眼,看不见我河西儿郎磨利的刀锋?!”

他猛地转身,虎目如电,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刺穿厚重的甲胄,直透人心肺腑,扫视着厅中每一位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将领:

“蜀中伪朝?杨国忠那祸国殃民、吮吸民脂民膏的蠹虫!李玢(那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不过是杨氏扶植的傀儡,冢中枯骨,跳梁小丑!其内部争权夺利,盘剥百姓,敲骨吸髓,民怨早已如沸鼎!”

“陛下派王师入蜀平叛,天兵所至,诛除国贼,解民倒悬,本该势如破竹,收复蜀中只在旦夕之间!吐蕃此时若有异动,其目标……绝不仅仅是趁火打劫,劫掠蜀中那点浮财粮秣那么简单!”

哥舒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带着洞穿迷雾的穿透力,“他们想要的,恐怕是整个西南的膏腴之地,是扼住我大唐后腰的锁链!甚至……”

他顿住,目光如淬火的刀锋般,带着无边的寒意,缓缓扫过地图上那条由蜀中通往帝国心脏关中的、用虚线标出的、却足以决定国运的生命线——陈仓古道!

“是想趁我大军入蜀平叛,关中空虚之际,效仿当年汉高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故事!直捣黄龙!”

封常清面色凝重如水,再次上前,与哥舒翰并肩立于巨幅地图之前。

摇曳的火光将他清癯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如同一位洞察天机的智者剪影。

他沉声道:“大帅明鉴,洞若观火!吐蕃觊觎我大唐富庶江山久矣,陇右、河西是其传统用兵之地,与我等缠斗数十年,互有胜负,难越雷池。”

“如今一反常态,精锐南顾,此乃百年来未有之异动!其背后所谋,非一地一城之得失,乃倾覆社稷之祸心!依学生浅见,观其形,察其迹,唯有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皆是倾天之祸!”

他伸出两根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声音清晰而沉重,如同在宣读判决:“其一,引狼入室!开门揖盗!蜀中伪朝,困兽犹斗!杨国忠、李玢之辈,为求苟延残喘,延续其醉生梦死、鱼肉百姓之权柄,或已丧心病狂,暗中与吐蕃赞普使者密会于密室,许以剑南道膏腴之地,甚至割让松、维、保等州(川西北连接吐蕃之战略要地),邀吐蕃大军入蜀‘助剿’我王师!此乃饮鸩止渴,与虎谋皮!”

“吐蕃借机南下,名正言顺,既可掠夺蜀中无尽财富、掳掠精壮人口以充奴隶,又可占据松维保等咽喉要冲,居高临下,与伪朝沆瀣一气,使我王师陷入两面受敌之绝境!届时,叛军得强援而气焰更炽,吐蕃则坐收渔利,扎根西南。”

“我平叛大业必将功败垂成,旷日持久,耗尽国力!而吐蕃则借蜀地为跳板,进可窥视富庶中原,退可固守天险。此乃断送祖宗基业、遗祸千秋之罪!杨国忠乃国贼!”封常清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对卖国者的切齿痛恨。

他停顿片刻,目光变得更加深邃锐利,如同穿透了眼前的迷雾,看到了更远处潜伏的致命杀机:

“其二,声东击西!佯动惑敌!此计更为阴狠毒辣,直指我大唐命门!吐蕃佯装将‘铁马熊’精锐调往蜀地方向,又令苏毗部南迁造势,更以石堡城为节点,大遣信使,四处散播将大举入蜀之假情报,做出要在蜀地与我大唐一决雌雄、或趁火打劫的姿态。”

“其真实目的,便是要吸引我河西、陇右乃至关中长安的所有注意力!诱使我河西、陇右精兵强将千里驰援蜀地,疲于奔命!同时,亦可能迫使朝廷从关中抽调兵力增援蜀中或加强陇右。”

封常清的手指在地图上长安的位置重重一点,“待我河西、陇右防线因兵力抽调而空虚之际,其真正的主力——那些隐藏在青海湖深处冰原之下、祁连山褶皱峡谷之中的‘铁马熊’重骑、‘牦牛兵’步卒、以及高原上如狼似虎的各部族联军,便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饿狼,倾巢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攻我河西走廊!凉、甘、肃、瓜、沙,五州之地,首当其冲!一旦河西有失,吐蕃铁骑便可沿平坦的走廊长驱直入,再无险阻,直捣关中腹地!”

“届时,长安震动,社稷危如累卵!而蜀地,不过是他们抛出的一个诱饵,一处牵制我重兵的泥潭!此计若成,则西北屏障洞开,中原门户尽失,其祸更甚于安史之乱!赤德祖赞,其心可诛!”

封常清的分析抽丝剥茧,将最可怕的后果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厅内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引狼入室……声东击西……”哥舒翰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压城的铅云,浓密的虬髯都仿佛根根倒竖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杨国忠那张谄媚而阴险的嘴脸,在昏暗的烛光下向吐蕃使者递上割让国土的盟书;

又仿佛看到赤德祖赞那张布满高原红、如同鹰隼的面孔,在地图前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獠牙,指挥着真正的致命杀招,如同无声的雪崩,悄然扑向因驰援蜀地而变得空虚的河西走廊。

“无论哪一种,对我大唐都是灭顶之灾!杨国忠!若你真敢行此卖国求荣、数典忘祖之勾当,我哥舒翰纵使追到九幽黄泉,也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而吐蕃……”

他鼻中喷出一股灼热的白气,如同愤怒到极点的公牛,“好大的胃口!好毒的算计!想把老子当猴耍?想调虎离山?做梦!”

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令人窒息的血腥杀伐之气,从哥舒翰魁梧如山的躯体中轰然爆发!

他猛地转身,一步跨回沙盘前,钵盂大的拳头带着积郁的狂怒和决死的意志,如同九天落下的陨石,狠狠砸在沙盘上标注着石堡城位置的、最坚硬的红木边框上!

“咔嚓!轰——哗啦!!!”

坚逾铁石的红木边框应声碎裂!尖锐的木刺如同箭矢般四散迸射!

木屑混合着沙盘上代表山川河流的彩砂、泥土,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又簌簌落下!

精心布置的沙盘地形瞬间塌陷了一大块,代表石堡城的那面黑色小旗,连同周围几个关隘模型,歪歪斜斜地倒在一片狼藉之中,象征着吐蕃的阴云被这含怒一击暂时击散。

厅内众将皆被这狂暴的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不能再等了!靠外围游哨的耳目,看不清这群高原豺狼的五脏六腑!等朝廷那帮相公们在长安城里扯皮争论,黄瓜菜都凉了!凉州城,乃至整个河西,乃至关中的安危,就在你我肩上!”

哥舒翰的怒吼如同受伤雄狮最后的咆哮,声震屋瓦,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决断,“传令!”

“在!!”厅中诸将,包括那位跪伏在地的斥候校尉张猛,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瞬间挺直腰板,如同标枪般站定,抱拳怒吼,甲叶铿锵碰撞,汇成一股决死的洪流,杀气盈厅,直冲霄汉!

哥舒翰的目光首先如同鹰隼般锁定了左侧一位身材精悍如猎豹、眼神锐利如冰锥的将领。

此人面色黝黑,仿佛常年浸泡在风沙与血火之中,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侧额角斜劈而下,划过眉骨直至脸颊,宛如一条扭曲的蜈蚣,非但无损其剽悍之气,反而更添十分冷酷与煞气。

他便是哥舒翰麾下最神秘、最锋利、令敌酋闻风丧胆的暗刃——“飞隼营”统领,独孤峻。

“独孤峻!”

“末将在!”独孤峻踏前一步,声如金铁交鸣,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件淬毒的兵器。

“命你亲率‘飞隼营’,挑选最顶尖的‘夜不收’五十人!要精通吐蕃语、羌语、甚至苏毗古语,熟悉高原山地潜行、雪地追踪、戈壁求生,能在雪窝子里不吃不喝趴三天三夜不带眨眼的死士!分成十队,每队配双马,携精钢手弩、见血封喉的淬毒短刃、精钢攀索钩爪、七日干粮、火折、盐块!目标:吐蕃腹地!给老子把他们的心肝脾肺肾都翻出来看个清楚!”

哥舒翰的手指带着风雷之势,重重戳向沙盘深处那一片代表着未知与死亡的区域:

“逻些(拉萨)!第一队,给我盯紧赞普的金顶大帐!苏毗旧地及可能的迁徙路线!第二、三队,查明那些南迁青壮和牲畜的真正去向、人数、装备!积石山!第四、五、六队,给老子把积石山所有能通人马的垭口、秘径,特别是那些指向蜀地的羊肠鸟道,一寸寸摸清楚!看看有没有大军通过的痕迹,有没有新的栈道在修!石堡城!第七、八队,给老子盯死那些进出的信使!特别是往南、往蜀地去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追到天涯海角,钻到耗子洞里,也要给老子弄清楚他们怀里揣的是什么?”

“竹筒里封的是什么?送给谁?第九、十队,机动策应,深入青海湖以西,探听各部族动向!十日内!老子要看到吐蕃赞普今天早上吃的什么糌粑,喝的什么茶,赤德祖赞肚子里有几根弯弯绕绕的蛔虫,他的大相和将军们又在密谋什么鬼蜮伎俩,都得给老子查清楚!否则,提头来见!”

命令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浓重的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诺!末将亲自带队入逻些!十日内,必有大帅所需之五脏六腑,巨细靡遗,呈于案前!若违军令,甘受军法,万死不辞!”

独孤峻眼中爆发出狂热而冷酷的光芒,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

他抱拳领命,动作干净利落,转身如一道融入暗夜的黑色闪电,瞬间冲出议事厅,只留下被撞开的门帘在寒风中剧烈摇摆,灌入一股刺骨的冷风。

“第二!”哥舒翰的目光转向掌管文书机要、面色同样凝重的行军司马,“即刻启用所有信鸽!同时,以八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四百里塘报!三路齐发!将吐蕃所有异常调动、斥候所见所闻之详实细节、本帅与封副使之判断推测,详详细细,一字不落,飞报长安!呈交陛下与内阁诸公!请朝廷速速研判此惊天阴谋!此令,以河西、陇右节度使之名,加十万火急印!告诉长安,凉州城头上的霜,是吐蕃弯刀的寒光映出来的!”

他的话语充满了急迫感。

“遵命!”行军司马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伏在旁边的案几上,铺开特制的加急公文纸,笔走龙蛇,墨迹淋漓,字字如刀,将惊天的危机刻入纸中。

“第三!”哥舒翰的目光最后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厅内所有武将的脸庞,那目光带着千钧重担和无边杀意,“河西、陇右诸军!自此刻起,刀出鞘,箭上弦,进入一级战备!烽燧日夜双岗,斥候侦骑网外扩两百里!给老子把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野兔!”

“加固所有城防,滚木礌石火油金汁(煮沸的粪便混合毒物),全部给老子堆上城头!粮秣军械,即刻清点封存,随时调用!各军、各守捉、各烽铺,主官一律驻守本寨,擅离者,斩立决!告诉儿郎们,吐蕃的狼崽子们可能又要龇牙了!让他们把刀磨得更快些,把弓弦绷得更紧些!他们敢动我大唐河西一寸土地,老子就亲自带人打断他们的脊梁骨,把他们一个个都钉死在这戈壁风沙里,给老子当城墙的地基!让后来者看看,犯我大唐者,是什么下场!”

他的怒吼如同战鼓,激荡着每一个将领的热血。

一道道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紧迫的浪涛。

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传令兵嘶哑急促的吼叫声迅速在府邸内外响起,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

整个陇右、河西仿佛一头被惊醒的洪荒巨兽,在朔风的咆哮中,开始绷紧全身的肌肉,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

哥舒翰独自一人,如同亘古矗立的礁石,岿然伫立在巨大的地图前。

虬髯在火光的映照下,如同燃烧的黑色钢针。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片代表吐蕃的广袤高原和那条蜿蜒崎岖、如同毒蛇般通向蜀地的积石山道上,浓密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仿佛承载着帝国西北万里的河山重担。

蜀地的叛乱,在他这等百战名将看来,不过是疥癣之疾,王师精锐一到,自当灰飞烟灭。

但若因此引来了吐蕃这头在雪域高原上磨砺了百年爪牙、凶残狡诈的嗜血猛虎,甚至为其打开了通向帝国腹心的大门……那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万劫不复!

祁连山巅终年不化的万古玄冰,此刻仿佛都融化成了刺骨的寒流,一股脑地压在了这位“北斗大将”的心头。

沉重,冰冷,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感。

他缓缓抬起右手,方才砸在沙盘边框时,一根尖锐的木刺深深扎进了他掌缘一道陈年旧伤的疤痕里,一丝殷红的鲜血正缓缓渗出,沿着他粗糙的手指蜿蜒而下,最终,“啪嗒”一声,滴落在地图上“成都府”那三个朱砂大字之上,迅速晕开一小团刺目的暗红,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

他必须为大唐,为身后的亿兆黎民,死死守住这西北的门户!无论阴谋来自何方,无论敌人多么狡诈凶残!

哥舒翰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不屈的战意。

此刻,一场关乎帝国命运的无声谍战与铁血博弈,已在风雪弥漫的西北边陲和诡谲莫测的高原群山中,伴随着斥候的亡命、密使的穿梭、大军的暗中调动,悄然拉开了染血的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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