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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文胆剑心(2 / 2)

“请看,”他猛地掀开第一块绸布,动作干脆利落。上面是精心放大装裱的、笔迹潦草却蓬勃欲出的诗稿影印件,“此乃赤人真迹!诸位请细观其笔锋,起伏、转折、顿挫之间,是否有种如在呼吸、如在歌哭的律动?这并非凌乱不羁,而是情感奔涌到极致、与文字血肉交融时,留下的生命痕迹!”

紧接着,他“唰”地掀开第二块绸布,露出那份作为“铁证”的、笔迹工整如刻的伪作。

“而此,”他的指尖如剑,精准地点向那工整到毫无生气、仿佛用尺规描画出的字迹,声音里浸入了一丝冰冷的寒意,“便是当年指证赤人‘剽窃’的伪证!字字工整,行行对齐,看似无懈可击,完美无瑕!然其下笔之刻意模仿的颤抖、毫无灵魂的匠气,诸位可能感受?这,绝非创作,而是囚禁天才灵魂的、冰冷沉重的镣铐!”

视觉的对比,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冲击力。台下传来抑制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起,人们脸上的神情已从好奇变为了深深的震撼与信服。

行秋并未停歇,他的演说如同精心谱写的乐章,层层递进,推向高潮。他又展示了赤人惯以“青鹭”象征超然高洁,与伪作中突兀出现的、寓意宿命与挣扎的“赤鸢”之鲜明对比,从文化基因与用典习惯的根源上,揭示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最后,他的声音因胸腔里奔涌的情绪而微微发颤,他极其郑重地取出了那份《涤墨示君书》的影印件,那上面淋漓漫漶的墨迹,仿佛还带着四百年前那个绝望夜晚的血泪温度。

“而此——!”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吟诵般的悲怆,将那份影印件高高举起,“便是赤人与其挚友墨染,在至暗时刻,以清名与热血写就的绝笔!这斑驳的墨痕,这泣血的控诉,岂是轻飘飘的‘剽窃’二字可以污蔑、可以定罪的?!这分明是文士风骨在强权重压之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发出的、最后也是最灿烂夺目的光华!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最悲壮惨烈的抗争!”

他的话语,不再是声音,而是一道道撕裂长空的雷霆,悍然劈开了笼罩历史百年的厚重迷雾,也重重地劈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湖之上,激起惊涛骇浪。先前那温暖闲适的空气,此刻已被彻底置换,变得无比肃穆、悲怆而又激昂!

就在这情感累积至巅峰的时刻,一个身影,自人群边缘的阴影里,安静地走了出来。

是枫原万叶。

他依旧是一身便于漂泊的浪人打扮,枫红色的衣摆在穿过人群的微风中轻轻拂动,但他的步伐,却异常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脉搏上。他手中,没有捧着新书,而是以一种近乎托举的姿态,捧着一枚色泽暗沉、造型古拙大气的金属物件——那是一枚枫原家代代相传、见证过无数炉火与锤锻的刀镡。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通路。所有的目光,包括行秋的,都聚焦在他身上,以及他手中那枚承载着家族荣耀、殇痛与不朽技艺的信物之上。

万叶沉默地走到长案之前,目光与行秋相遇,无需言语,已交换了千言万语。他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将那枚刀镡,轻轻放在了那摞崭新的、墨香扑鼻的《赤人洗冤录》之上。冰凉的金属,与温润的纸页,紧紧相依。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如秋水洗过的寒潭,坚定如亘古不变的山岩,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落入每个人耳中:

“枕玉先生以文章为历史铸剑,还亡者以清白,赋往事以新生,此乃‘文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张面孔,最终深深看进行秋眼底,“我枫原一族,身无长物,唯有祖辈传承的锻刀之魂,与这枚守护刀锋、亦象征‘守护’之念的镡。今日,便以此‘剑胆’,为先生的新书‘护法’。”

他的话语,褪去了所有浮华,带着古剑出匣般的质朴与锋锐,斩钉截铁:

“愿——文心剑胆,永世相承!”

刀镡静静地躺在书页之上。古老的金属在夕阳斜照下,折射出温暖而沉毅的光辉,其上细密的、宛如生命纹理的锤目痕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另一个关于“技艺”、“清正”与“不屈”的、同样被尘封的故事。而崭新的书册,油墨犹香,代表着文明的记忆、不屈的风骨与薪火相传的希望。

一文一武,一古一今,一纸一铁,在此刻完成了跨越时空的、最庄严、最深刻的对话与融合。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伟大的开始。

台下,是死一般的寂静。人们屏住了呼吸,震撼于这远超预期的、极具象征意义的一幕,看着那枚为“文心”护法的“剑胆”,看着台上那位以笔为戈、锋芒毕露的文人,和这位以祖传信物致意、沉静如山的武士。

随即,如同积蓄了太久太久的磅礴地火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炸响,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八重堂前,直冲云霄!这掌声,不仅仅是为行秋精彩的演说,为他考据出的真相,更是为赤人洗刷的冤屈,为枫原家正名的清誉,为这“文心剑胆”交融的至高仪式,更是为文明自身那穿越一切黑暗、永不磨灭的璀璨风骨与坚韧脊梁!

夕阳的余晖,情深意重,为那枚古老的刀镡与新书的墨字,一同镀上了辉煌的、宛如史诗般的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