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她的女儿足够优秀,优秀到被无数雄鹰联合起来针对、打压。她咬了咬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她把木莎送出了兰尼尔。她的木莎很优秀,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木莎在外面名声大噪,木莎说要把她接出兰尼尔。
木莎说,在外面,天空很蓝,草原很广,雌鹰也可以自由自在地飞。
她期待着。
但她的女儿太过出名了,她成为了某种标杆——走出兰尼尔的女性标杆。
她的出走让兰尼尔那些挣扎着的雌鹰们看到了希望,她们觉得,既然她的女儿可以,那么她们也可以拥有属于她们自己的未来。
她愿意看见这一幕。
只是兰尼尔的国王坐不住了,他不能忍受一个雌鹰成为兽勇士。国王对她威逼利诱,她始终没有屈服。
她永远不会背叛她的女儿。木莎身上承载的是她们共同的愿望。如果她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此刻她就不该在兰尼尔。但是她不后悔,她的木莎会实现她们共同的愿望。
可是木莎不再联系她。
她咬牙承受着那些折磨,她的自尊被磨灭,她的过往被调查得仔细,她的父母被国王找出来,在她面前被活活打死。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在这些时候,始终没有出现的木莎,不能再支持她面对这一切。她太普通了,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母亲。即使她有厉害的天赋,即使她有许多兰尼尔不容的想法,她深陷淤泥里,她看不到希望。
木莎没有来救她,兽神没有降下恩赐,她咳着血意识到,她需要自救。
她犹豫了……她妥协了。
她假装妥协,以为自己不会动摇。但是在她妥协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她在写下那封信的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不太记得了。
所有的一切扭曲荒诞的像一场噩梦。
梦醒后,她得知木莎没有成为兽勇士,因为她写下的那封信。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她早就背叛了木莎。在她想要妥协的时候,她就已经背叛了木莎,她对木莎有怨,有遗憾。
她当然会想,如果她当初能够展翅高飞,现在成为兽勇士的可能是她。她为木莎付出了那么多,在她需要木莎的时候,木莎却没有出现。
她坚持了太久。她选择喘息的时间太差了。她把一切搞砸了。
她是个有自主思想的雌鹰,她真的爱木莎,但是她没有办法完全爱木莎,她也爱自己。作为母亲和作为自己,这两样不能共存。
为什么成为母亲的标准那么高?明明她都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她没有伟大到坚不可摧,她一时的软弱让她变成了一个整个兰尼尔都知道的糟糕的妈妈。
她恨国王,恨兰尼尔这个愚昧的国家,恨自己,恨木莎的固执。
木莎是她的女儿。木莎和她一样固执。
木莎抛弃了一切,留在兰尼尔,像小狗一样期待着能和她说话。木莎对她道歉,木莎用亮亮的眼睛叫她妈妈。
她不会回头的。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出兰尼尔了,她是国王的工具,国王会用她来伤害木莎。她的人生到这里其实已经结束了。
当时的软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她拒绝和木莎对话,对国王提出各种要求。她开始拿着国王的赏赐资助很多反抗组织——她想要弥补。
她比木莎还要执拗。如果说培养出木莎这样的孩子是她的能力,那执着地不肯回头,这是她注定的命运。
她和木莎不能都烂在兰尼尔。
她把事情做得很绝。
她把和木莎的过往都烧掉了。包括她写了很久的日记本。
她记得她烧掉她的笔记本前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懦弱的坏妈妈。
勇敢的好孩子。”
把日记烧掉之后,她不会再回头。她有自己的规划。在这样的规划里,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木莎和她一样。
但是木莎比她更强。木莎能够再次离开兰尼尔,木莎能够重拾自己的未来。
看啊,她教出来的孩子,是有能力从头再来的。
那她的坚持就有意义。
她的死亡也会很有意义。
她知道弗特苏所有反抗组织的规划,她是匿名资助者,她提出了一个以自己死亡为开始的计划。
为了让计划在规定时间内进行,她吞了药。
在那之后,德灵跑过来告诉她当年的真相。真相来得总是很晚。
已经来不及了。没有任何意义。她的背叛不在于那封信,而是她对木莎生出的恶感。
就让木莎恨她吧。
什么都不要知道,痛苦地恨她,恨她恨到踏上兰尼尔的土地,飞入兰尼尔的领空,就觉得心痛。
——她明明是这么想的。
但是在生命尽头的时候,她看到木莎,还是心软了。
她回答了木莎的问题,她承认了,她爱木莎。
死亡的感觉很冷。她无意识地看着木莎。木莎身后是窗户,远处是帕垂亚蒂山。
那是她曾经最想要跨越的山岗。
她这辈子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她想不起来了。
她做出了许多错误的选择,她好像没有成为一个完美的母亲,也没有成为优秀的自己,她总在不该妥协的时候表现得软弱,在该和解的时候宁愿死都不肯松口。
因为她叫佩西拉吗?
如果这样,那她的木莎,一定会有,非常非常明亮的未来。
她的意识涣散。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冷寒的空气吹着她,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感受到了木莎的气息。她垂下头,看到了她想要飞越的帕垂亚蒂山。
她在弥留之际,想起了她烧得干净的日记。在木莎离开兰尼尔那天,她在日记上写的是……
“盘桓啊盘桓,惆怅呀惆怅。
我的小小木莎,
飞啊飞啊……
飞走了。”
佩西拉闭上了眼睛。
她想,她的木莎,终于可以真正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