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西拉在知道木莎没有成为兽勇士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默了很久。
她做错了许多事。
但是,她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做错的呢?
或许在她面临第一个选择时就错了。
她是在家乡中有名的雌鹰。她变成兽形的时候很熟练,她的兽形很大,翅膀有力,能够打落那些看起来很强壮的雄鹰。她比那些雄鹰要厉害的多。
她飞得很高很远,在一众兄弟姐妹中乃至整个村子里都能排第一。
但她得到的不是赞美。
母亲惶恐地摸着她的翅膀。
“你这样嫁不出去的,谁会喜欢你这样比雄鹰还要魁梧的雌鹰呢?不要再去比赛飞翔了,你难道想我老脸丢尽吗?”
她不明白。她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她想像雄鹰那样生活。但是面对母亲的惶恐,她觉得她是有缺陷的,她的思想是错误。
她不想母亲这样烦忧。所以在面对第一个选择时,她退却了。她像个货物一样等待着被哪个雄鹰娶回家。
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简直比兽神的旨意还要名正言顺。
她的祖母是这样的,她的母亲是这样的,她的姐姐是这样的,她的朋友们是这样的,以后她的妹妹,她的女儿也会迎来同样的命运。
只是她的翅膀真的很硬,她能迎着风雪飞很久,比她应当服从的雄鹰们飞的还要久。
所以她很困惑。
只是没人告诉她答案,她从来没有飞过兰尼尔的帕垂亚蒂山,她没见过未来的生活,她的困惑无处诉说。
她自然而然地嫁人了。
她的母亲很心疼她,觉得她年纪小又总是有些奇怪的想法,母亲为了她挑选了很多适龄的雌鹰,在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时,母亲宽容地让她留在家里。
母亲承担了很多压力。佩西拉觉得自己不是好女儿,但是她也会问母亲。
“我永远留在家里好吗?”
母亲觉得这话像个小孩子说出来的。
“当然不行,佩西拉。你总要结婚的,妈妈会给你选一个最适合你的丈夫。”
佩西拉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她看见母亲的神情,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下了。母亲对她的期望从她的名字里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叫“佩西拉”,佩西拉在兰尼尔的意思是,“家庭里排行第二的、普通平凡的孩子”。
佩西拉喜欢天空,但她更爱母亲。
她想过要不要逃离兰尼尔。她的天赋很好,她能够在宽阔的海面上一直飞,飞到世界尽头。
但是她犹豫了。
她再一次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她结婚了。她的丈夫是个小贵族,父母双亡,亲戚不多。母亲觉得她嫁给那个雄鹰不会受欺负。但结婚对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压迫了。
她的丈夫很孱弱,他们还没到可以相爱的时候,那个雄鹰就已经病死了。
她当时已经怀孕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条生命,她问母亲该怎么做,母亲疑惑地反问她,除了生下来把孩子养大之外,难道还有其他做法吗?
佩西拉想,有的。她可以抛弃这条生命,飞离兰尼尔。她的翅膀还很有力量,现在的她正是状态最佳的时候。但是她感觉很孤独。
因为没有鹰理解她。很爱她的母亲也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她被困住了。
佩西拉留下了她的后代,因为她想要一个完全属于她、赞同她的家人。
她生下一个女儿。
她看着小小一团的女儿,并不知道要怎么做一个好妈妈。但是她想把她的一切都给她的女儿,她给她起名叫“木莎”。
强壮美丽的,能够跨越山岗,自由自在的雌鹰。
她真的很爱她的木莎。
很爱很爱,只要看着女儿,她就觉得这世界上没有她不可战胜的事情——她作为母亲时会生出她作为自己时没有的勇敢。
她轻轻摇晃着她的女儿,怀着幸福去想她的女儿的未来。
然后她惊恐地发现,在兰尼尔,她的女儿只会重复她的人生。
她不认为自己的人生足够幸福。
在这个不够平等的国度里,雌鹰没有足够辉煌的未来,连飞到天上都是一种特权。如果她的木莎问她,妈妈,为什么我不能飞,为什么我不能和那些雄鹰一样生活,她该怎么回答?
难道她要说,因为你是雌鹰,所以这是你注定的,无法逃脱的命运?
这太可笑了。
她无法忍受。
她的女儿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如果仅仅因为性别她的女儿就要委屈求全的话,那她就要让她的女儿离开这个不够好的地方。
她要让她的女儿飞的很高很高。
她的女儿很像她,翅膀很大,羽毛很硬。
她不会让女儿重复她的悲剧。
她本可以飞上蓝天的,但她现在翅膀已经有些沉了,她现在有女儿,她不能触犯法令,她也不知道自己能飞多高,她已经有些忘记飞翔的滋味了。
她有遗憾吗?
有的。但是她没有多后悔,因为木莎真的特别可爱,她每天都要亲亲她的女儿,她觉得即使为木莎奉献她的生命,她也愿意。
但她太年轻了,她没当过妈妈,又不想学着自己的母亲那样来教导自己的女儿。
她经常毛手毛脚地做出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磕磕绊绊地养着女儿。她让她的女儿不要怕飞,她让她的女儿去各个学院上学,她把她的女儿保护得很好,她的女儿从来不会自卑,不会因为兰尼尔的法令和各种对雌鹰的限制而放弃做自己,她为她的木莎骄傲。
但是那些对她冷嘲热讽的话从来没有停止过。
“佩西拉?她的女儿嫁不出去的。”
“你可真是个不称职的妈妈。”
“你这是害了她!”
“雌鹰再厉害又怎么样?还能比雄鹰还厉害?让她上学也是白费,她该嫁人了!”
她绷着脸,坚定地说,
不。
“我的女儿,是最优秀的雌鹰,当然要比雄鹰还厉害!她不想结婚,就可以不结婚,她想飞,就能飞。我的木莎是最好的!”
她的头高昂。
那些话语刺伤了她,她并非不在意。只是她明白她必须让她的女儿走出去。
她们都没有退路。半途而废,就会失去一切。现在再走那条大多数雌鹰都在走的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木莎习惯了飞翔,让她一步一步走在雄鹰身后,抬头看着雄鹰在天空中的动作,那对木莎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她在兰尼尔,把她的木莎培养成了一个很适应外界的,坚强独立的雌性。木莎一定要离开兰尼尔,要不然她在兰尼尔会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