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冰渊边缘的裂谷中回荡着低沉的嗡鸣。贺灵川抱着阿莲穿行于冻土之间，脚步沉重却坚定。她仍在昏迷，呼吸微弱如游丝，但指尖紧扣着他衣袖的动作，却像是一根细线，将两人命运死死缠绕。
黄锐走在前方开路，手中雷光凝成一盏引路灯，照亮脚下被霜雪覆盖的地脉纹路。“地母说再往西三百里，有一处‘暖泉眼’，是远古火龙残息渗出之地，或许能驱散她体内的寒毒。”他声音沙哑，肩头伤处虽已包扎，血迹仍不断渗出布条。
崔哲紧随其后，手中红线缠绕一圈圈符印，形成护阵。“逆神烙印不是普通邪气，那是源自天地规则之外的存在印记，若不及时封印，哪怕只是残念，也会逐步侵蚀她的神魂。”她眉头深锁，“我父亲留下的《九禁录》里提过类似案例??三百年前，一位修士误触冥棺，沾染了‘虚无之息’，七日后神智尽失，化作行走的空壳。而阿莲现在的情况……更糟。”
“那就别让她变成那样。”贺灵川低声说，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我们还有时间。”
王茂实从怀中取出一枚龟甲，以指血画符催动，片刻后龟甲裂开一道细纹。“不好，天机紊乱加剧，已经无法推演她的命数。这不是遮掩，而是……她的命格正在被重塑。”他抬头看向贺灵川，“有人在用外力改写她的存在本质。一旦完成，她就不再是‘阿莲’，而是某种介于人与神之间的异物。”
贺灵川脚步未停，只是将阿莲搂得更紧了些。
夜色渐深，寒风卷起雪尘，如同无数亡魂低语。远处山峦轮廓模糊，仿佛天地本身也在抗拒他们的前行。就在这时，地面忽然轻微震动，一道细微的红光自地下蜿蜒而上，如血蛇爬行。
“有东西追来了。”黄锐猛然转身，掌心雷暴蓄势待发。
下一瞬，整片雪原炸裂！
数十具黑袍尸体破土而出，面容扭曲，双眼空洞，四肢关节反折，却仍以诡异姿态疾冲而来。他们身上残留着锁魂塔内那十二名黑袍人的服饰碎片，显然曾是邓严珑的部下，如今却被某种力量强行唤醒、操控。
“尸傀？”崔哲皱眉，“但他们生前修为至少合道，寻常手段不可能驾驭如此强尸！”
“不是尸傀。”贺灵川目光一凝，“是‘寄魂虫’??冥枢阁特有的控尸秘术。它们会钻入死者脑髓，吞噬记忆，模拟生前行为模式，连气息都能伪装。”他冷笑，“看来冥枢阁不想让我们轻易离开。”
话音未落，最前一具尸体猛然张口，喷出一团漆黑雾气。雾气所及之处，空气冻结，草木化灰，竟连地脉流动都被短暂阻断。
“避！”贺灵川低喝，横臂挡在阿莲身前，浮生刀自动飞旋而回，斩出半月刀罡，将黑雾劈散。
然而更多尸体扑来，层层叠叠，毫无惧意。黄锐怒吼一声，双掌拍地，雷暴轰然爆发，炸碎七八具尸身；崔哲甩出红线，缠住三具敌人，运劲一扯，将其头颅硬生生拧断；王茂实则迅速布下“断魂阵”，切断地脉中的阴气供给，削弱尸群行动力。
可这些尸体仿佛无穷无尽，不断从地下涌出，甚至彼此融合，化作一头高达十丈的巨尸，口中发出混杂多人声线的嘶吼：“交……出……容……器……”
“烦死了。”贺灵川终于动了杀意。
他将阿莲轻轻放在雪地上，脱下外袍盖住她全身，随即双手结印，再次召唤体内战魂。
金色烈焰再度燃起，这一次，火焰中浮现的不只是那头远古战魂，还有更多模糊身影??七道、九道、乃至十二道残影，皆披甲执兵，似曾并肩作战于远古战场。
“你到底是谁？”崔哲望着这一幕，心头剧震，“这些……都不是普通的附灵，他们是真正的英灵！而且……都认你为主？！”
贺灵川没有回答。他的双眸已彻底转为琥珀色，周身气压暴涨，脚下的冰雪竟开始蒸发，露出焦黑岩层。
“焚魂唤灵?第二重??万军临！”
一声厉喝，天地变色。
十二道英灵虚影齐齐拔刀，刀锋指向巨尸。刹那间，十二道刀光撕裂长空，交织成网，将巨尸从中劈为碎片。余波扩散，方圆百丈内的所有尸体尽数炸裂，化作飞灰。
贺灵川单膝跪地，嘴角溢血，气息骤降。
“够了吗？”他喘息着问。
回应他的，是远处一道幽蓝色的光痕缓缓划破天际。
又是“虚渡”。
“他还真不死心。”贺灵川抹去血迹，勉强站起，重新抱起阿莲，“走，不能再拖。”
众人迅速撤离，沿地脉潜行。身后，那道蓝光落地之处，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缕威压??冰冷、古老、不容违逆。
***
三日后，暖泉眼。
此处位于地下三百丈，四周岩壁赤红如烧，热浪滚滚，硫磺气息弥漫。泉水泛着金红色光泽，汩汩冒泡，正是远古火龙残息未散所致。
贺灵川将阿莲放入温泉水中，立刻，她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裂纹般的黑线，如同蛛网蔓延。那些黑线遇热即颤，竟似有生命般试图钻入更深血肉。
“就是它。”崔哲咬牙，“逆神烙印正在扎根。若让它深入识海，神仙难救。”
“那就先把它逼出来。”黄锐取出一枚赤色符?，贴于泉眼核心，“这是我师尊留下的‘焚脉符’，能短暂激发泉中龙息，温度可达三千度以上。足以灼烧一切非本源之物。”
“可她的身体撑得住吗？”王茂实担忧。
“撑不住也得撑。”贺灵川盯着水中之人，声音低沉，“她十年前摔下悬崖都没死，这次也不会。”
符?点燃，整座泉眼剧烈震荡，金红泉水沸腾翻滚，蒸汽冲天。阿莲全身抽搐，发出痛苦呻吟，黑线疯狂扭动，竟有脱离趋势。
“有效！”崔哲大喜，立刻取出玉瓶，内盛一种银白色粉末??“凝魂沙”，专用于捕捉游离邪念。
就在黑线即将脱离体表之际，异变陡生！
阿莲猛然睁眼，瞳孔全黑，无一丝眼白，口中发出不属于她的声音：“蝼蚁……妄图剥离吾之印记？尔等可知……我乃超越六界法则的存在？”
贺灵川心头一凛：“她在被反控！”
“快封！”崔哲洒出凝魂沙，形成一道银幕，试图拦截逸出的黑线。
可那黑线突然暴涨，化作触手状，撞碎银幕，直扑贺灵川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黄锐奋不顾身扑上，以身躯挡下攻击。黑线刺入他胸口，瞬间蔓延至脖颈，皮肤迅速发黑龟裂。
“黄锐！”王茂实惊呼。
“走……”黄锐咬牙，双手死死抱住那根触手，“别管我……带她走！”
贺灵川眼中怒火燃烧，却不退反进。他一把抓住触手，任由黑线侵入手臂，随即运转体内战魂之力，金色烈焰自经脉爆发，硬生生将黑线烧断！
“你逃不掉的。”阿莲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无情，“她是最好的容器，因为她从未反抗过命运。顺从者，最易被占据。”
“闭嘴。”贺灵川冷冷道，“她不是你的容器，也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她是阿莲，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笨丫头，爱吃桂花糕、怕打雷、看星星会傻笑的那个阿莲。”
他俯身靠近水面，伸手抚过她脸颊：“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见我说话，但我会一直说，直到你醒来。”
“我不许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