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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武周后世谈(十二)(2 / 2)

“那就冒昧了。”李道长正色道:“夫人,贫道被上官昭仪召入京中,原本是为宫中的女官们看相算命的。不料只看了几个面相,便有圣人的特旨下来,赐下了几十个八字,叫贫道一一批流年、算命盘。八字原本是要有姓氏作配,才好下手卜算,但贫道求之再二,宫中的贵人也不肯告知这些八字出自何人,只是赐下重金,让贫道好好的算。

不过,这八字中有几位的命格,却与贵小姐天生天和,相长想成,所谓生生者不息,真正是前世做成的福缘。”

说到此处,李道长摇头嘘气,仔细凝望米小姐片刻,面上却尽是感慨。

米家主母张县君起先大为不解,但看着仙长郑重其事的神态,不由心中咯噔一响——她隐约记起来了,高门大户的内亲想给夫人小姐们算命,又不愿意请和尚道士听奉承的鬼话,往往就会把贵人的生辰掺在丫鬟仆役的八字中,混在一起让人卜算。

如此推之,能被混在宫中女官的八字,岂非应该是……

她上上下下一齐打了个寒战,向前一步探出手来,要拉住仙长的衣袖问个底细。但李道长何等老练,只轻轻巧巧侧一侧身,不动声色便避开了这一抓。

“放心,放心。”道长忽的露出了微笑:“令女前途无量,贵不可言。这样的八字恰恰与贵人相和,是福不是祸,是福不是祸!”

说罢,她擡手一指天上,而后甩一甩拂尘,飘飘径直转入溪涧深林之中,再不见了身影。

·

李仙长所谓“是福不是祸”,几乎立刻就有了应验。米家人在园林内又游玩了半个时辰,便有侍女邀请宾客们同观蹴鞠。待一行人走到马场,只看到场外早搭起了凉棚彩楼,而上官昭仪扶着靠枕倚在锦榻之上,看见客人也并不起身,只是举一举手中拂菻国上贡的水晶杯,笑吟吟道了一声简慢,聊做招呼。

这样的简慢原本很符合米家人的预期。但马场中无遮无拦一片空旷,上官昭仪的目光左右一扫,自然而然便落在了米家小姐的身上。大概是出于上位的礼节,她微笑着随口问了一句:

“这便是精擅算学的那位妹妹罢?芳龄几何了?”

作为宫中混老了的戏精,上官昭仪的口气中带着二分客套五分疏远两分漫不经心,恰到好处刻画出了一个高高在上的贵人信口敷衍的神态,非常符合她此时一无所知的人设,决看不出一丝的破绽来。

而米小姐亦不疑有他,拘谨起身向上官昭仪行万福,小声答话:

“儿今年十五。”

上官昭仪点一点头,以同样的漫不经心再次微笑,转身对侍奉的女官开口:

“倒是巧了,又是关中出身,又是十五,还精擅算学。倒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侍奉的女官更是久经考验,立刻开口奉承:“是呢。这也是昭仪鸿运当头,才有这样的好征兆。如若还是寅时出生,那可真省了我们大半的功夫。”

说到此处,陪同左右的女官一齐逗趣笑了出声,声音清脆悦耳,仿佛黄鹂啼鸣。

米小姐怯生生站在一旁,待诸位贵人的笑声稍稍止歇,终于小声开口:

“……奴正是寅时生人。”

此语一出,满场的笑声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女官们面面相觑,静得鸦雀无声。

方才慵懒散淡的上官婉儿蓦然从锦榻上坐起,眨也不眨的凝望着才女,如此端详片刻,擡手温声招呼,语气和蔼之极:

“好孩子,不要怕,来让我仔细瞧瞧。”

这一次的待遇便完全不同了,立刻便有侍女快步走来,小心扶着才女走下凉棚,而后是一左一右两位女官护卫,直接将人搀到了上官昭仪榻前。

昭仪起身抢前两步,握住米家小姐的手不让她下拜,半揽着才女坐在榻上,立刻便有侍从捧来一个金盘,其上五色辉煌,却是宝石镶嵌的一个小小玉盒,篆刻着一行小字:

【遇寅则开】

昭仪伸手拿起玉盒,只见宝光四射、熠熠动人,映得一双如玉的手掌五色生华。她将小盒放在米家小姐掌心,郑重嘱托:

“孩子,用双手握住,不必用力,看看会有些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喀一声轻响,玉盒的盒盖忽而向四处弹开,翻转起伏,折叠为一朵冰莹莹光灿灿的玉石莲花;而莲花花蕊精光夺目,正是一颗珍珠大小的红宝石。

上官昭仪低头端详这朵玉莲花,面上神色变动数次,终于握住才女捧着莲花的双手,将十根纤细的手指一齐拢在了掌心。

“好孩子,你的时运到了,必定会大贵。”她一字一字道:“记住,拿好这个玉盒,除非是陛下的钦使,否则谁来了也不能给,知道么?

缘由?——什么缘由你也不必问我,这些事不能细说,真到荣华富贵那一日,你自然便懂了。放心,放心,一定是大喜,大喜!”

·

在米氏全族茫茫然聆听上官昭仪那犹如天书的解释时,隐身于锦榻之后的某种女官却悄然转身,借着树荫在林中一转,已然避于几颗大树之后。

眼见四面再无外人,女官神色立变,原先那种惶恐茫然中略带不知所措的表情消匿无踪,只留下满面精明强干的神色,双目灼灼发亮。

她左右一望,立即就有人前来行礼:

“见过潘内卫。”

潘内卫略略点头:

“昭仪处已经将事情办妥了八分,只是还料理些首尾——李道长的顾虑不错,这位米家小姐虽然不言不语,却实在聪明绝伦;直截了当的将才女与皇帝的生辰扯上关系,恐怕会招来怀疑;倒不如让她自己揣度,更为可信。白云呢?”

一个身披布袍的比丘尼上前拜见,诺诺奉命。

“你今日便可到米家左近化缘,散播流言。”潘内卫吩咐:“就说陛下夜有所梦,要到关中寻找自己的‘同命之女’,这女子与至尊八字相生,气数更与朝廷息息相关,所以至为紧要。上官昭仪此行,便是暗地在查访此事。”

比丘尼躬身领命。

这位白云老尼原本是为皇帝办老的事情的线人,平生再无不妥之处。但事关重大,潘内卫不能不再嘱托两句:

“记住!这些话不能说得太实,二分虚,二分假,二分让人自己猜。若有人逼问急了,你就说利息牵涉太大不敢多说,又说什么懂的都懂不懂的说了也不懂,然后念佛便可,不要强答——他们自己会添油加醋,给你把消息补全,明白了么?”

白云老尼俯首听命,唯唯称是。潘内卫转过身去,一擡头望见两个女子手捧金盘站立左近,登时勃然大怒:

“昭仪那里事情都办妥了,你们还擡着这个做什么?生怕不会泄漏底细?还不全部丢掉!”

两人面色惊惶,捧着金牌不敢辩解,俯首匆匆退下。而金盘上彩光夺目,却正是十几个金镶玉嵌的玉盒。盒盖上精雕细刻,全是笔迹相似的篆刻小字——【遇子而开】、【遇卯而开】、【遇午而开】——大致已经穷尽了十二个时辰,所有的可能。

而侍女捧着玉盒匆忙行走时,其中有几个在金盘中稍稍一碰,还卡擦卡擦全部弹开盒盖,一一折叠成了碧玉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