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84节(2 / 2)

鲁班头仍有些忡忡不安,“可你没听他们说嘛,那寺里大殿唤作‘不佛’,光这殿名就很不对劲哪!你寻思寻思,不是神佛,那不就是邪魔歪道了?”

冯慎笑道:“不瞒大哥说,初闻那殿名时,我也曾怔了一下。然而稍加琢磨,心里便多少明白一些了。”

“哦?”鲁班头追问道,“却是为何?”

冯慎道:“我于闲暇之时,尝翻阅过几部经卷,因而知晓些禅佛典故。昔时忉利天宫内,地藏菩萨曾对佛陀发下大愿,所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佛陀感其大慈诚心,弘其大悲愿力,故允地藏菩萨虽不以佛身现世,然功德却与诸佛齐等。”

鲁班头似有所悟,“这‘不佛’二字,指的是地藏王?”

“正是”,冯慎点头道,“那摩崖寺中所供奉的神祇,想来便应是地藏菩萨了。地藏菩萨悯恤五浊恶世,以千体应身度化阎浮。入道地狱,为幽冥教主,辖宰十殿阎罗,布化阴司万鬼。故那不佛殿中塑着些鬼怪泥像,便也不足为奇。”

“真是这样吗?”鲁班头又道:“可那大小寺院我进过不少,也没瞧着哪座庙里摆着恁多小鬼啊。”

“确是不常见”,冯慎亦道,“然无独有偶,在那巴蜀之地有座平都山,那山上有个酆都鬼城。那鬼城里的恶鬼塑像,恐怕比摩崖寺中的还要多出几倍。”

鲁班头咋舌道:“那得多瘆人哪……老弟你去过那里吗?”

“我不曾去,”冯慎摇头道,“当初与唐氏兄妹闲聊之时,我曾听他们提及。”

“唐氏兄妹?”鲁班头道,“哦,是那唐门少主和他妹子吧?不错,他俩是当地人,所言多半不假……冯老弟你也真是,早这般说,我心里也就没那么慌了。”

冯慎道:“酆都之事虽然不虚,然那摩崖寺内的境况却为我之揣测。究竟是否如此,还需入寺查证后方能知晓。”

鲁班头听罢,没再说话,从腰间摸出那把短铳,低头摆弄起来。

只见他先掏了些火药、铅丸,又混着油棉塞入前膛,最后拿根小细棍顺膛口一捅,弹药便被紧紧压实。

瞧着鲁班头装填得麻利,冯慎暗暗称奇。“不想大哥对于火器,竟也这般娴熟。”

“嗐,之前常跟兄弟们打野味,没少捣鼓土铳子。”鲁班头说着,摇了摇从娄师爷那抢来的弹药袋,“那姓娄的虽不济,家伙什儿倒是挺全,这些够打十来发了。”

“鲁大哥,”冯慎提醒道,“咱们此次上山,当以打探虚实为主。不到万不得以,莫与那寺中僧人生起冲突。”

“老弟放心,这点我有数!”鲁班头把短铳重新揣好,“那伙和尚若有歹意,咱凭着拳脚自能对付。这把短铳子,主要为了防邪物。”

冯慎怔道:“邪物?”

“是啊,”鲁班头道,“对泥像之事,老弟不也是没拿准吗?我听说鬼怪最怕火器,到时候也甭管那些有的没的,只要瞧着不对,就他娘的一铳子轰过去。嘿嘿……先提前装好,省得用时来不及。”

不觉间,二人已横渡错水,再往前去,便是延绵起伏的丫髻群峰。鲁班头大致估了个方向,引着冯慎继续前行。

飞驰在山脚之下,冯慎不时往远处打量。只见那岭间青黛披盖,山腰云雾罩遮,烟树苍柏,浓凝一派。若非林中那簇簇红枫,势必让人错感秋霜未至。其时日渐西斜,山风拂掠,便闻松涛浩荡。千梢晚摇,万针萧瑟,隐约有数翼翔沉,是为飞鸟颉颃。

“好一处结庐潜修的佳境,只不知这幽幽峰岭中,蕴蓄着血泪几多。”冯慎暗叹一声,兀自驭马不提。

沿途奔来,二人也见得不少丘坳上修有道家宫观,然无一不是蛛结尘蔽、荒草萋芜。路旁荆丛里,偶尔能瞧着件污秽皴皱的道袍,几只鼬鼠争嬉其上,早将那偏衽饰襞,撕扯成绺绺条条。

冯慎又是一叹,记起了村中婆婆之言。如今亲见这道门凋敝,想来那和尚赶跑道士之事,也多半不假了。

正思量着,胯下逾云一纵,跃过了横生在道路中的一根粗藤。冯慎没防备,上身被带的往后一仰,险些跌下鞍去。

“冯老弟,”鲁班头道,“再往前走,山势就越发陡峭,你可得骑稳当些哪!”

“嗯。”冯慎忙夹紧马腹,目视前方,不敢再度分神。

果如鲁班头所说,愈朝前去,路便愈是崎岖。行到后来,山道陡然弯拐,延伸至迎头一座巍峨的孤峰。抬眼望去,那峰仿佛受过巨斧劈砍,自顶往下裂为一线,谷罅浑然,屏隘天成。两侧峻岩突兀,宛如犬齿相错,将原本丈余宽的路面,生生夹成了羊肠。

二骑见状,也只得首尾相接、缓速慢行,一前一后地由谷口进入。

好在这峡谷不深,约莫一盏茶的光景,前路又豁然开阔。走出谷后,冯慎仍感喟不已。从此处登顶,皆经由这峡堑而过。若置于通衢大邑,此峡定成一处兵家必争的险要雄关。

“冯老弟,”鲁班头勒住马道,“咱们到了!”

“到了?”冯慎怔道,“怎瞧不见寺院模样?”

“离寺还早”,鲁班头伸手一指,“那寺建在山巅上,之前那伙和尚也是领到这里就没叫我们再跟着了。骑着马没法子爬,咱俩下来慢慢登上去吧。”

冯慎向前一望,果见岭间有一道蜿蜒石径。“那好,咱们这便下马。”

话音甫落,冯慎双足已踏在了地面上。见那径旁有株大树,二人便将马匹并拴其下。

方要拾级而上,鲁班头突然道:“哎,一会儿上去怎么说?咱就说是拜山的香客?”

“说香客恐怕是不成,”冯慎道,“上回在凤落滩,想必有不少僧人能记得大哥的相貌。”

“也是,”鲁班头苦笑着摸了摸下巴,“就算是换了打扮,我这满嘴胡子也还是扎眼啊。那怎生是好?这荒山野岭的,现刮也来不及啊!”

“有了,”冯慎指了指鲁班头颈下,“那些僧人不是送了一个桃符嘛,大哥索性就说是来还愿的。至于剩下的,就由小弟来周旋,咱们相机行事,料想也能应付过去。”

“着哇,”鲁班头喜道,“那可都瞧你的了!”

冯慎一笑,“好说。”

二人议毕,便沿着节节石阶开始爬陟。这丫髻山虽称不上是耸天凌云的崇山绝岭,可身处其中,亦觉层峦叠嶂、巍巍遥遥。丹崖飞岩若泻,削壁怪石横突,斜径孤悬类架,宛胜空陌云梯。阶除累列,不计千余,仰观有如龙蛇初腾,环骧徐绕、曲隐盘升,似欲拔地冲霄。

快近峰顶时,二人已是颈背见汗。石径尽头,毗抵一座拱檐牌坊。那坊基为须弥石座,辟成大小三个券门。坊后坡阶高筑,遥达不远处的山门殿。

“好家伙……总算能瞧见山门了,”鲁班头扶着柱壁,好歹将气喘匀。“这一通攀爬,可真他娘的费劲哪!”

“确实不易,”冯慎见状道,“大哥若是累得紧,那就稍微歇会儿吧。”

“不用,”鲁班头抬袖抹了把汗,摆手道,“那庙就在眼前了,不差这么几步路,咱接着走!”

冯慎再待开口,却听得林樾间忽然传来“沙沙”的响声。紧接着叶动枝摇,二人只觉面前一花,几条人影倏地跃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