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贵府门人之中有供养海船的”周米挑眉。
“没有,”布飞章争辩道:“恩免赋税乃是朝廷旧例,下官方才不过是多嘴问了一句”
“叫这一问,本侯还当您也想参与海贸事呢。”周米皮笑肉不笑道:“本官就说,像您这样清贵的人物,怎么着也不能像我周米这等见钱眼开的,偏爱从事贱业。”
布飞章教周米堵得哑口无言,还能怎么说虽然很多大臣家里总有些产业商铺,但这些都是庶务,尊贵的大人们是“不屑于提起的”,再坚持这个话题,岂不摆明了是对海贸巨利动心,少不得要被此人泼一身脏水。
周米冷眼看向众臣:“诸位大臣也都是洁身自好的吧”
打头阵的布飞章都歇了,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起来。
其实大臣们也不是个个都想、都有资本参与海贸,只不过这些人习惯于受到优待,乍一听居然要缴税,心里自然不舒服,不管想不想干,先要争上一争。
没能争赢,心下难免不虞,只是大家都知道,此事再辩已无甚意义,有周米这个例子摆着,这海贸的税是一定避不过的。
当初为何要上本要求承恩侯不得避税呢如若不然,现下也不会有此麻烦。
无论是羡慕嫉妒恨,或是落井下石之心,想要化为实际行动,少不得有心人的推动。当年那场风波到底是由谁开始的呢参与过的大臣们都望向马司耀:记得那时,就是马大人先咬着承恩侯府不放的。
马司耀:“”本官都听宁王的话眯着了,怎么还是不得清闲
马大人怒视周米,这泼皮平日里连个影都不见,今日怎么就蹦出来撒泼放赖了
按例来讲,承恩侯平日里当然不需参与大朝的。他今日会突然想起上朝,还这么精神抖擞地与人争辩,其中自有沈栗的提议,太子的策划以及皇帝的支持。
皇帝是想教官吏们缴税的。朝廷的开支主要来源于赋税,赋税又是由谁缴纳呢
普通百姓家,地不过三五亩,银不过一二十两,甚至有的人一辈子都与铜钱打交道,不知银锭是何模样。哪怕是敲骨吸髓,他们能缴纳多少赋税
偏掌握资源最多的乡绅、官吏、宗室,都能享受减免赋税的优待。别的不说,单是土地,越到王朝后期,土地兼并越严重,而按照规矩,这些地是不用缴税的。
合理避税的人家越来越多,朝廷的收入越来越少,皇帝越来越穷,最后难免皇朝崩塌的下场。
这个道理,历朝历代的皇帝们就看不出吗当然也有能看出来的。
然而无法可想。
这些减免赋税的旧例不是在一朝一代里铸就的,到如今若要以一言蔽之,大约就是“古已有之”。
皇帝还指着这些读书人、宗室与官吏帮着他牧守天下呢,一旦要收回这些优待,原本的拥立者说不定就会立刻变成反对者。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皇帝即使知道有弊端,又能如何这甚至不是改朝换代能解决的问题,而需要改天换地之力。
已经“被迫”许出去的优待无法收回,皇帝自然不想新出现的财路也被优待了。沈栗一提,邵英立即重视起来,于是,才有了周米今日的大朝之行。
沈栗不经意间发现皇帝并太子都以十分温和亲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不觉有些怔愣:有何不妥
皇帝父子对视一眼,心中默契。
礼贤侯府也是勋贵人家,沈栗却先想到叫官吏们一体纳税。为国事而轻自身,对比那些仍自郁郁不乐的大臣们,此子才是真正的国士风仪。
第二百六十六章又逢别离
沈栗倒不是特意去做些高风亮节的事以搏圣意。
在他那来自前世的观念中,国人无分高低都要纳税,收入多的多缴些,收入少的照顾一下,减缓贫富分化,才是正常的、有利于国家的规则。
现下他已是统治阶级的一员,自然也会想要朝廷长久延续。改变已有的制度太难,如今既然有参与制定规则的机会,自然要尽力谋划的周全些。
这次朝会足足开了大半日,将一干臣子饿的两眼无神,皇帝才意犹未尽的宣布退朝。
虽则沈栗所递的条陈中还有许多事项需要探讨,但大臣们心中明白,发展海贸之事,已经势不可挡。
太子心下愉悦。
沈栗的就是东宫的。为了筹划此事,东宫着实付出不少心力,如今得到好结果,其实也是向大臣们展示了东宫参与国事的能力。再者,兴海贸事的建议是东宫属臣提出来的,将来具体实施时,总不会绕过东宫。别人不提,沈栗一定在列。
“回去须得好生准备。”太子嘱咐道:“听父皇的意思,待拿出具体方法,要先在龄州运转司那边试行。如今做别的为时尚早,但了解一下当地情况总是必要的。”
“多谢殿下指点。”沈栗恭敬道。
“可惜,”太子遗憾道:“战事方兴,父皇不会放吾离开景阳。不然定要去龄州看看南方景色。”
“殿下安全要紧,”沈栗道:“至于景色若是微臣真的有幸一去龄州,闲暇时便将当地风物记下,以供殿下观看。”
“这个好,”太子笑道:“听说那边往来番人更多,甚至还有在当地娶妻生子的,常有传奇志异故事,倒是新鲜。”
沈栗心下一动,问道:“殿下对番人事务感兴趣”
“吾原以为海外番人皆是不识礼仪、心智愚蠢之辈,甚至还有茹毛饮血的,”太子顿了顿,摇头叹道:“这段时间听你提到与番人们一次次商谈的内容,才知道这些外邦人中也不乏聪慧者,甚至还有些更为狡猾的,与北狄人也差不多。”
看向沈栗,太子轻声道:“怪道你和他们打交道时那么认真,吾等真是低估了这些外邦人非我族人其心必异,不说如何提防,多了解些也是好的。”
“殿下英明”沈栗笑道:“提起番人,老大人们总以小国寡民一言概之。然而他们能从万里之外漂洋过海来到咱们盛国,甚至还掌握着我朝不知的远洋航道,别的不说,这些人向外发展的意志是明确的。”
“向外发展”太子驻足,似笑非笑问:“文的还是武的”
沈栗微笑道:“至少以我盛国今日之强盛,大约只能来文的。”
太子不语,半晌叹息道:“武的得利最多。”
沈栗温和地看向太子,在一个越发强调集权,做惯了上国的帝国中,有一个肯正视外邦人而不故步自封的储君,已经很令人欣慰了。
沈栗回到观崎院时,李雁璇正与颜氏凑在一起打络子。
见丈夫回来,李雁璇想要起身迎接,沈栗忙道:“你身子沉重,快别折腾了,倒叫我不放心。”
见李雁璇冷丁站起,颜氏与胡嬷嬷也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