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考官都有些难过,舞弊案就是个大坑,谁沾上谁倒霉。就算是清白无辜,也一样要负责任,算是朝廷为平息天下读书人怨气的祭品。若只降职还是好的,千万不要丢官砍头才是。
首辅封棋则另有担心之处,皇帝进来越发倚重缁衣卫,这令封阁老有些担心皇上戾气过重。
沈栗回府的途中,发现一些读书人已经开始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大声谈论会试舞弊案。落榜的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得中的,榜上有名的则尽力做出一副坦荡的神情。会试一过,一只脚就算是踏进官场了。事关前途命运,谁也淡定不起来。
郁辰已经在府中等着沈栗。
沈栗笑道:“今日贵客登门,说起来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我算哪门子贵客。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郁辰懒洋洋道:“为兄想着,若是来看你,又要劳你来回换衣裳见人,怪折腾的,反而不好。听说你能起身了,为兄就琢磨着该来一见。可巧今日听说出了会试舞弊案,你是知道为兄的性情的,我哪儿憋得住这不就登门了”
郁辰一厢说,一厢打量沈栗的神色,半晌气道:“算了,你们读书人就讲个泰山压顶不变色,叫人看不出端倪。我也不是个能察言观色的,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栗笑了笑,此事也不需保密,便一一讲给郁辰听。
郁辰咋舌道:“这么说,竟是个小小誊录官下的手他哪来这么大胆子”
沈栗笑道:“誊录官虽然品级低,在这国都里怕是都没几人人会正眼相看,但他偏偏就这个机会。他也不是傻大胆,会试之后,满景阳都道我必然落榜,又有我在贡院里一睡几天的表现,应该说,杨菽的选择还是有些把握的。”
郁辰哂然道:“他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人”
“若是我自己都没有发现试卷被换了呢”沈栗道。
郁辰楞道:“怎么可能。”
沈栗摇头道:“若非那考题恰是我做过的,还曾在皇上那里过了眼,杨菽的手段其实并不容易露馅。”
没有考题的那桩巧事,沈栗就算落榜了,难道还能不依不饶地说一句此试我就该上榜,没中就是出了纰漏,应该把所有文章拿出来检查会试无常,名满天下的才子落榜的例子也不少,沈栗哪来那么大自信杨苎只要不把文章拿出来炫耀,多半不会露馅。
就算沈栗真厚着脸皮去闹,也不会有人信,相反,为了维护考官的名誉,简阁老几个会尽力把事情压下去。沈栗再有后台,也不能乱用,考官们的官职也不低。
小人物下起狠手来,照样能叫人喝一壶。
郁辰皱眉道:“照你这般说,简阁老会保杨菽”
沈栗又摇头:“若是事情没有被揭出来,简阁老或许会如此,如今此事已经传开,简阁老只会希望尽快查明真相。”
郁辰挑眉:“这是为何”
第一百九十九章均为家族计耳
沈栗笑眯眯指着点心道:“一堆果子摆上来,人的目光首先会被最大最精致的那个吸引。同样,会试舞弊的消息爆发,读书人们盯着的一定是考官们,只一个小小的誊录官怎么能缓解他们的怨气”
郁辰恍然道:“在没有调查清楚细节之前,考生们一定会推测这件事里一定有考官们的手笔,唔,作为位置最高,权利最大的简阁老承受的压力也会是最大的。”
沈栗点头道:“这案子每拖一天,考生们就能编出无数故事都是读书人里拔尖的,他们想象出来的东西怕是比戏台上的还精彩;再者,简大人做到阁老的位置上,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半个政敌呢”
郁辰会意,阁老的位置才有几个,上面的猴子不掉下来,下面的猴子怎么爬上去
“若是被人抓住机会暗中挑唆考生的情绪,把事情闹大以图渔翁得利,这个档口,简阁老怕是只有跳脚的份儿”郁辰笑道:“贤弟说的有理,如今最急于查明真相,自证清白的反倒是简阁老。”
郁辰此来半为探病,半为猎奇,又盘桓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回到玳国公府,便被玳国公拎到书房,将得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倒出来。
玳国公揪着胡子问:“沈栗说,有人会浑水摸鱼”
郁辰愣愣点头道:“是啊。”
玳国公满脸纠结,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能想到的,皇上应该也能想得到吧”
郁辰怔了怔,一口茶水喷出来,震惊道:“不是吧祖父,您还真起过这个心思等等,怪不得今日您这样催着孙儿去拜访谦礼。”
玳国公不满地看向郁辰:“你镇静些。”
“镇静不了”郁辰急道:“我说祖父,您这是怎么了,干嘛想着给简阁老下绊子”
“什么叫下绊子,”玳国公脸色微红:“会试出了事,简延志身为主考官本就是有责任的。老夫也只不过是想教人说几句风凉话而已。”
“这节骨眼上的风凉话可不叫风凉话,”郁辰自幼得玳国公看重,在他面前还是敢说几句话的:“和落井下石也没什么不同祖父,您图什么啊那可是一位阁老。”
玳国公虎着脸道:“老夫这一大把年纪,难道是闲的还不是简延志一个劲儿地鼓动皇上,说什么只有马上打天下,没有马上治天下的,还说兵者,国之凶器也,不可轻易付人。这他娘的不就是看咱们郁家不顺眼吗”
老皇帝晏驾之前,把老臣收拾个遍,邵英登基后,朝廷上势力最大的武阀就属礼贤侯府和玳国公府。然而自打邵英开始集中兵权,限制武勋,沈淳就非常自觉地赋闲了,于是玳国公府开始一家独大。
简延志倡导崇文抑武,不管是有意无意,头一个损害的就是玳国公府的利益。
玳国公平日里不言不语,不等于不记仇。对方到底是个阁老,轻易不好下手,如今爆出了会试舞弊的消息,玳国公自然坐不住了,催着郁辰跑到沈栗那里打听第一手消息,暗戳戳预谋给简延志来一下。
可惜,郁辰带回来的消息令他大失所望,简阁老在这桩舞弊案中是无辜受累,而且,沈栗已经预料到有人会想着趁机搅混水。
玳国公是了解皇帝的。邵英的执政风格是有些偏软,但头脑绝对够用。沈栗一个年轻人能想到的事,没道理皇会意识不到。玳国公幽幽叹了口气,事情不能做下去了,不然就成了在皇帝面前演戏。再温和的皇帝也是皇帝,发飙的邵英玳国公是见识过的。
郁辰仍然处于震惊之中,玳国公不耐道:“把嘴合上,舌头要掉出来了。”
郁辰眨眨眼睛。
玳国公叹息道:“怎么,觉得老夫做的不妥”
郁辰犹豫道:“这不像祖父做事的风格。”
“老夫是什么风格”玳国公失笑道。
郁辰期期艾艾道:“以前祖父不是这个样子的。”
“老夫一直没变,”玳国公漠然道:“不过为家族耳。”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