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长先是一愕,旋即答道:“约莫半个时辰。”
梁子康脸色一沉,瞥了眼同样空空如也的马棚,径直率队继续疾驰狂追,心里则暗骂一句:韦孝宽那该死的老狐狸
驿长在后面喊道:“敝驿已备好酒肉,诸位将军何不饱食一顿再走”
闻得此言,梁子康等过惯了军旅苦日子的将领还没什么,但几个新近投效到尉迟迥麾下的江湖高手及一众大头兵可就忍不住暗暗吞咽唾沫,大感可惜之余,心头开始积起怨气:从邺城至此,一路疾驰了上百里,弟兄们个个疲惫不堪,就算没时间饱餐一顿,怎么也得饮些酒水解解渴啊
然而梁子康等人心急如焚,所想却是如果不能追上并擒获韦孝宽,那他们回去在尉迟迥面前绝对落不了好,因此片刻不敢耽搁
近半个时辰之后,梁子康等人终于赶到第三个驿站,一见得驿站出来,立时喝问:“之前那队人马离去多久了”
驿站见他们面色不善,小心翼翼道:“差不多大半个时辰。”
梁子康端坐马背的身子晃了晃,心头一沉,“距离越落越远了”
探手摸了摸马颈,触指处汗渍浓郁,显然自邺城至此,接连狂奔了一百四五十里之后,这些上等战马也已到了精疲力竭的当口。
反之,韦孝宽等人每遇驿站便即更换健马,那些马匹虽然比不得他们胯下这些上等战马,但胜在体力充沛,接二连三下来,差距当然越拉越大。
副将亦知不大可能追得上了,不由低声问道:“还追不追”
梁子康咬牙切齿道:“追事关大帅谋划,怎能不追”
驿长凑过来赔笑道:“小人已备下好酒好肉,诸位将军下马暂歇片刻再执行公务也不迟啊”
闻着驿站里边顺风飘荡出来的酒肉香气,旁边几个高手相互使了个眼色,先后开始起哄“既然追不上了,何必再浪费力气”
“是啊,是啊”
“弟兄们又累又渴,歇息片刻也不什么事”
这些人本就是归属于尉迟迥直辖的帐下高手,不受梁子康等人节制,一个个又自视甚高,生死搏杀固然不含糊,但纪律性也难以恭维,全不像梁子康等将领那般恪守军令。
梁子康与副将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这些蠢货既然开了口,咱们岂非求之不得回去后大帅若是降罪,那就吧罪责全推到他们身上
于是乎,梁子康故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众人希冀的目光微微点头,“战马乏力,吾等暂且修整片刻,饱餐一顿,待得战马恢复些许力气再行追击”
话虽如此,但这一休息就是半个时辰。
等到他们千余骑重新启程,追赶到第四个驿站时,韦孝宽等人已领先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几乎就是近百里。
这次梁子康也懒得再装腔作势,径直挥手下马,众将士一窝蜂涌入驿站再次大吃大喝起来,心照不宣地把追击任务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傍晚时分,韦孝宽等三路人马在洛阳郊野会师一处,终于齐齐松了口气,即使尉迟迥麾下的高手及精骑再猖狂,也不可能来硬撼洛阳重镇。
一路狂奔三百多里,比六百里加急犹有过之,连马匹都换了上十次,这滋味可绝不好受
韦孝宽正要率队进驻洛阳城休整,蓦地胯下马儿狂吠一声,驮着他穿过一片小树林,直抵一座矮丘脚下。
矮丘顶上,一着藩王织金盘龙袍的高雅身影负手而立,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浩然气概。
韦孝宽浑身剧震,目光闪烁一下,强压心底惊疑,断然下马躬身一礼,“末将拜见吴王殿下”
幻魔一号伸手虚引,淡淡道:“老将军不必多礼”说着如有实质的眼神在韦孝宽身上徘徊不去,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意味。
一时间,韦孝宽只觉五脏六腑都给看个通透,浑身上下再无秘密可言,不由大为警惕,斟酌着道:“不知吴王殿下不在扬州纳福,来此何干”
幻魔一号微微一笑,“孤王受尉迟迥之邀,北上邺城一游,不想半路无意间遇见老将军智勇无双,先是格杀叛将,巧避陷阱,后又以酒肉计打发追兵,着实深谙兵法人心,尽显一代名将防范,令孤王心中不胜欣喜,忍不住邀老将军前来一见。”
韦孝宽不动声色,“吴王谬赞了。”心里却对对方无形无影间控制战马驮他来此的奇异手段忌惮非常。
“老将军不必过谦”幻魔一号摆了摆手,“若非五六十年来,北方改朝换代仿佛家常便饭,无有长久之帝,恐怕老将军早已是北朝第一名将,甚或是我中原第一名将”
语气中大有遗憾之意。
尽管韦孝宽饱经风霜,心智坚若磐石,更善用离间计,等闲不为所动,闻得此言亦不自禁地心生共鸣,大增知己之感。
无论武功才情,还是兵法韬略,韦孝宽都自认不输于当世任何名将,而且他少年成名,展露峥嵘,惜乎仕途坎坷,风风雨雨五十余年才勉强位极人臣。
究其根本,还是北朝皇帝更换得太过频繁,每一任新皇登临大位后,都愿意提拔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俊杰,收为心腹,以此巩固大权,而对于韦孝宽这种才能卓著的“前朝遗老”,则抱着不远不近,废物利用的心态,多半会打发出去镇守一方,令无数经验丰富的文臣武将就此蹉跎岁月,无所作为。
就连之前号称圣明无双的宇文邕也不免俗,战前多次向韦孝宽咨询策略,但真要开战时,往往又将韦孝宽留在大后方镇守要塞,令他只能坐在冷板凳上,眼巴巴看着其余将领沙场建功,加官进爵。
也因此,韦孝宽十分珍惜每次来之不易的征战机会,争取每一战都胜得尽善尽美,更显其出神入化的兵法造诣。
不过么,若是早些时候,韦孝宽并不介意多吴王这么个知己,但如今,他已不愿多费这个闲心了。
“吴王以一己之力威慑南朝,使之再不敢渡江来犯,才是我大周的定海神针”
幻魔一号打断道:“老将军甘心就此长眠于黄土之下么”
韦孝宽心头一咯噔,明知故问道:“吴王何出此言”
幻魔一号好整以暇,“老将军征战一生,暗伤累累,而今不过七十出头,已有精枯气败之兆,分明寿数将尽,死期不是今冬,就是明春。”
说着浑不顾韦孝宽越来越凝重的神色,继续道:“可惜老将军还想沙场建功,阵斩尉迟迥,免不得又得损精耗神,死期至少也会提前一个月”
“吴王慧眼如炬”韦孝宽不咸不淡地赞许一句,随即沉默下来。
征战一生,杀人盈野,见惯了死亡的韦孝宽并不怕死,但却不代表他甘心就此撒手而去为将者,谁不希望内则一统南北,平定天下;外则追亡逐北,封狼居胥
然而这两点韦孝宽都没做到,也再没足够时日去做,让他如何甘心
“此行来的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幻魔一号淡然一笑,挥袖一甩,射出两道红芒,“这个给你”
韦孝宽探手接住,竟是两粒血色药丸,“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