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边听,一边捻须沉吟,听完了连连点头,说此言有理,吾未思及也。曹操本人爱的是权力,对于名声并不怎么在乎,他若是个好名之人,后来的“唯才是举”口号就喊不出来是勋似乎好名声,所以他只是私下跟曹操说“唯才是举”,自己绝不敢公开宣扬。故此曹昂先敲准是勋好名,然后再顺着这个前提来“判断”是勋可能的心态,就会让曹操觉得那确实是好名之人会产生的顾虑啊。
曹操是绝顶聪明之人,史书赞之为“难眩以伪”,本来是勋也好,关靖也罢,想在曹操面前耍花样,是很难过关的。然而人的视线总是有盲点的,曹操的盲点有二:一是本人不好名,所以对于好名之人的顾虑,会产生一定程度的错觉;二是曹操以曹昂为继承人,但常嫌曹昂过于忠厚木讷,如今儿子能够思路清晰地分析出这么一大套来,曹操本能地就觉得欢喜,进而会认可曹昂所说瘌痢头儿子自家的好,为人父者莫不如此啊。
所以是勋这套花样,要是自己跟曹操说,曹操铁定不信是宏辅花花肠子之多,曹孟德所素知也;要是换个人来给曹操递话,曹操多少也会打点儿马虎眼。但是由曹昂说给曹操听,曹操当即就信了八九成啦。
而对于曹昂来说,他知道自己老爹多疑,所以平常战战兢兢,不敢行歪踏错,就此养成了老实古板的性格要是换个环境成长起来,其实曹子修未必还是这副德性。是勋有时候也想,曹昂的性情就象谁呢就象史书上所说,在争嗣关键时刻,表现得毫无机心,只有孝心,碰老爹出征就会掉眼泪的曹丕啊倘若曹丕一开始就是嗣子,说不定就是今天的曹昂;而等老爹一死,曹子桓才展现出他的真面目来,是彻底的放浪无忌,又多疑又小心眼儿。
故此曹昂虽然被养成了老实的天性,但天然在父亲面前也还是戴着面具的,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能说,而非彻底的没心眼儿。所以是勋跟曹昂说,你回去如此这般向丞相禀报,这是为了解我之虑,脱我之难,并与丞相无损,所以嘛就算是孝子,也可以跟老爹面前说几句假话啊。而且这假话一说,丞相必定会夸奖你,你信不信
果不其然,曹操听完了曹昂装模作样的分析,不禁捻须赞道:“子修能虑及此,近日大有长进。”曹昂想从老爹嘴里听到夸奖自己的话,那真是太难得啦,当即感动得连眼泪都快下来了,心说姑婿所教不差,这样的假话,我还得多跟他学学,多跟爹说说才是
在肯定了曹昂的分析以后,曹操就先沉吟,好半晌才道:“然则如何处即宽赦吴质么”曹昂摇头道:“既已拘拿,而由大人赦之,则亦难解姑婿之累也。”吴质不是审查无罪被放出来的,是你下的特赦令,那别人会怎么想肯定能猜着这事儿牵扯是勋,所以才不得不如此含糊处理啊。
曹操半是自己在思考,半是想考教儿子,于是继续问道:“若由刺奸审之,以明是非,断曲直,可乎”曹昂说那也不成“姑婿亦云,为校事所拿者,若非大人赦之,岂有宽纵之事即刺奸亦不敢逆之也。”你要是放手让刺奸令史去审查,那吴质无罪也有罪了,那不正是是勋所担心的吗
“子修以为当如何处”
曹昂试探性地问道:“何不使姑婿到案,为吴质之证”
曹操一皱眉头,说要是是勋到案,就他那张嘴,吴质有罪也变无罪了呀。曹昂说那又如何反正大人你是想颁特赦令的,而且吴质一小小县长,就算有罪不罚,又有多大关碍“若伤姑婿之心,儿以为,于大人之损过矣。”
曹操还在犹豫:“为不伤是宏辅之心,而将丧刺奸之明也。”
曹昂心说刺奸有啥明的有罪变无罪就是丧其明那回回无罪变有罪就不丧其明了他本人也是反感特务政治的,所以趁机劝说曹操:“刺奸为相府属吏,大人所欲即刺奸所欲,大人之明则刺奸自明。况杨孔渠亦姑婿故吏也,料不因此而心生怨怼”
曹操说对啊,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当即点头:“此意甚好,子修可为吾致意孔渠。”你去跟杨沛打个招呼吧。完了还不忘教导儿子:“此即为政之权也,不可不慎。”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直面刺奸
曹操的丞相府,是在旧有司空府基础上增建起来的,占地范围颇广。后世的所谓相府,大多只是宰相的私宅而已,公事都得到政事堂或类似政府衙门去办理,汉代则不同,相府本身就是政府衙门,府内有一套完整的行政班子,丞相属吏本身也都有正式编制,不是后世那种编制外的私人幕僚。正因如此,那么府邸规模之庞大,也便可想而知了。
当初将司空府增建为丞相府的时候,还出过一桩趣闻。且说匠人们建好了大门,请曹操前来验看,曹操左瞧右瞧,完了不置一语,光提笔在门上写了一个隶书的“活”字就闪人了。这是啥意思呢匠人们琢磨不明白,生怕领会不了曹操的意图,事后会遭到丞相的责罚,商量来去,有人就给出主意了:“主簿杨德祖机敏练达,最明丞相心意,何不前往求之”还有人则说:“司直是宏辅亦丞相心腹也,兼为姻亲,当并求之。”
他们的意思,咱们不明白不要紧,可以去请教明白人呀,而且请教完后,那二位要是领会错了,咱将来也有托词不是于是分别赍了礼物去请是勋和杨修到来。
两人施施然来到新建的大门之前,先互相行礼,然后抬眼朝门上一望,不禁相视而笑。杨修是当场就猜准曹操的心意了,是勋猜不到,但他本来就知道啊世说新语捷悟第十一中有载:“杨德祖为魏武主簿,时作相国门,始构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杨见,即令坏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
倘若这事儿仅仅见载于世说新语,是勋还未必一下子就能想得起来,问题这事儿也被小说家引入了演义之中,只是把相府给改成花园了历代将之作为杨修乱抖小聪明。导致最终为曹操所杀的范例之一。
是勋从来不相信是因为类似的小事儿积累起来,才让曹操深忌杨修,最终砍了那小子的脑袋分明就是杨修身为机要秘书却插手立嗣之事,还随随便便把曹操的心思密告给曹植,自己作死嘛。至于世说新语和演义等书上提到的抖小机灵,比方说猜“活”字这类事儿,是勋原本一直以为仅仅是传说而已,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还真有啊
是勋不禁转过头去瞧瞧杨修,就见杨德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见是瞬间便猜到答案了。是勋也知道答案。但他没必要去跟杨修争,当下只是朝着杨修一笑。那意思,我猜着了,估计你也心中有数。随即转头对匠人们说:“杨主簿得之矣,可往问之。”至于我是不是“得之”呢,我不必提我的身份比杨修可贵重多啦,既然他就能给你们答案,我又何必开口呢
反正就刚才那微微一笑,杨修也肯定明白,是勋猜中了曹操的心意,这事儿传出去,也不会有人怀疑聪明绝顶,又是曹操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