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听了这话,好险没从梯子上一跟斗栽下来。
衣带诏,这名词儿但凡读过三国演义,或者听过、看过相关文艺作品什么评书啊、平话啊、京剧啊,影视剧啥的的人,肯定都熟。常见的说法,曹操专权跋扈,献帝是敢怒而不敢言,因此便咬破指尖,书写了一道讨伐曹操的血诏,缝在玉带之中,以赐董承。董承接到衣带诏以后,便秘密联络种辑、吴子兰、王子服、刘备、马腾等人,约期起事。可惜实力派的马腾和刘备就先逃出许都去了,剩下一票文官,行事不密,遂为曹操发觉,全都逮起来给砍了脑袋。
这份“衣带诏”,并非演义虚构,在史书上也有记载,只不过无论三国志、后汉纪,还是几百年后的资治通鉴,全都含糊其辞,说董承“辞受”或者“称授”衣带诏,意思是他只不过如此宣称而已,是真是假,咱不作评论。只有后汉书上明确写了:“帝忌操专逼,乃密诏董承,使结天下义士共诛之。”后汉书因为晚出,其史料价值不能跟三国志相提并论,故而后世普遍认为,衣带诏之事子虚乌有,只是董承喊出来为自己涂抹大义光彩的一个政治口号罢了。
所以是勋也一直把衣带诏当作是小说家语,压根儿没有产生相关联想,直到这回听许耽高呼宣称,这才悚然一惊。他擅长八卦,而八卦最易引发脑补,甚至脑洞大开,这脑洞不开不要紧,一开之下,就觉得后背上久违的冷汗又自涔涔而出。
先不管这次政变的主谋是不是董承,按照是勋的猜想,要搞政变,就必得先控制尚书台,命尚书草拟诏书,以宣扬自身行动的正当性。郭嘉献计,让符节令董昭藏匿起了玉玺,那么尚书之诏不加盖玺印,那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完全可以忽视。他们还期望对方能够在搜寻玺印的过程当中,耽搁了宝贵的时间,好方便自己从容布置,展开反攻呢。
可是倘若对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份衣带诏,先不管是不是用血写就的,亦必得事先加盖玺印要不然也无法拉拢同谋啊虽说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随便动用玉玺,但总归可以用上私玺。用上私玺的天子诏,理论上同样没有法律效力,但却可能存在着隐性的社会效力。
因为这年月并非法制社会,而是人治天下,天子私诏不经尚书,不盖玉玺,下至三公九卿,各衙署自可驳回,但若得以顺利下至地方,还是挺能够蛊惑人心的。汉代虽无先例,后世的唐宋,却名此为“中旨”,皇帝绕过中书门下而下中旨,并非绝无仅有。逮至南宋,史弥远甚至能够手持御笔中旨调动禁军,谋害了权相韩侂胄
若换作荀彧叔侄,可能根本不会把衣带诏当回事儿,但是勋不同,有了后世两千年政治搏杀的经验教训虽然并未亲身参与过任何一桩,得闻“衣带诏”三字却不禁大惊失色。怪不得,怪不得甘氏没听到他们说要控制尚书台,却听说他们要控制太仓和武库
不控制尚书台,是因为已经有诏在手;控制太仓和武库,那是打算把事儿往大里闹。倘若自己对原本历史的猜测并没有错,衣带诏根本是董承伪造的,那这厮的节操真是毫无下限,顺藤摸瓜再往深一层想,他还会不会做出更没有下限的事情来呢
衣带诏是真是假皇帝说了算。可倘若皇帝不在了呢我靠董承会不会弑君啊对于关西军头出身的他来说,有董太师榜样在前,弑君还真未必干不出来。万一董承真的弑了君,那衣带诏的真伪,还不就任由他说嘴吗退一万步说,除了几个同党外没人理他这碴儿,但自己辛辛苦苦把皇帝这面大旗给立到曹家阵营,如今轰然倒塌,曹家的势力必然大受损害啊。
再说了,若无汉天子,这天下大乱,又不知几时才能止息。诸侯纷争,将再无顾忌,庶民百姓,将再难见太平之天,祸乱迁延日久,中原衰颓则草原兴盛,五胡乱华之日不仅必然到来,可能还会相应地提前
此岂吾所忍见者欤
是勋承认自己脑洞开得太大,有点儿想多了,但问题是真实的历史往往比文艺作品更加荒诞,未见得可以彻底抹杀这种可能性。罢了,罢了,不见天子,我心终不能安
想到这里,是勋理都不理还在门外咆哮的许耽,三两步蹿下长梯,急忙吩咐道:“留五十人守备司空府,绊住乱军,余者随我自后门出,往宫中去护卫天子吧”
他也来不及著甲,只是抄了一副弓箭,便引着二百余名宿卫出了司空府后门,朝向宫城方向疾驰而去。曹淼非要跟着,是勋倒是也不放心把她留在仅有五十人守卫的司空府中,也便勉强答允了。
可是出了门还不到半箭之地,忽见火光闪处,一骑自拐角而出,马上骑士暴喝道:“是勋,汝待哪里去”啊呀,许耽追上来了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同林之鸟
曹操的司空府占地规模并不大,而且平常人来人往的,各处出入口是无人不知啊,所以许耽早就在各门外布下了眼线,一听说是勋率人自后门而出,立刻便招呼部曲,快马赶了过来。
只见这位丹扬大将许耽,本就身形高大,如今穿戴整齐了盔甲,配上胯下一匹通体墨黑的骏马,就如同黑油铁塔相似。许耽手持一支长槊,槊头长过一尺,较手掌为宽,冷森森寒光暴起,当面一指是勋,吓得是勋就差点儿没从马背上一个跟斗栽下来。
是勋是宏辅,世人皆道胆大者也,要不然当年也不敢在都昌城下,孤身一人劝走了青州黄巾,其后又孤身去说曹操,以及守偃师退却匈奴单于,只有是勋本人知道,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他的胆子一丁点儿都不大。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误解呢原因有三:一是是勋最善权衡利弊,某些情况瞧着挺可怕,其实危险系数并不很高,他硬硬头皮,也就奋勇冲上了,好以此来博取功名、提高声誉;二是是勋的灵魂终究来自于两千年后,很多理念与这时代的士人并不相同,汉末士人,往往第一思家、思族,第二虑身,第三才想到国家社稷,对于是勋来说,家族很无聊,汉室江山也虚妄,第一考虑的是自身,第二考虑的则是人既包括亲眷、熟人,也包括白老五之类的流民、百姓。所以他的某些行为让这时代的士人觉得很不可理解,只能解释为胆大如斗,而在是勋本人看来。见死而不救。那还算是人吗只要自身的生存几率超过50。那就值得冒一把险啊
其三,是宏辅善演戏者也话说这年月还没有戏剧,少数曲艺、杂耍也并不要求多高的表演天赋和功底,能跟是勋拼戏的就绝无仅有不管他内心怎么惊慌失措,两腿怎么发软,还能够紧咬着牙关,表面上并不过于明显地暴露出来。尤其随着名声越来越响,官位越做越高。脸皮反而越来越薄,这命可以丢,架子绝不能倒
如今回想起来,他自从冒充是家子弟,来到中原以后,以复甑山上险些被管亥一刀劈了为开端,就几乎没在人前真认过怂。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在寿春城内钻了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