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奏书里,柳乘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廉州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廉州,若是从前的穷乡僻壤倒也无所谓,可是现在的廉州,那些所谓侵占的土地上,已经有人口上百万之众,其中大部分都是汉人,大量的商贾都在那里购置了土地进行了投资,无数人的生计都维系在这片土地上,一旦将这些土地还给安南,那么安南人则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其国力至少要翻上一翻,而且廉州那边朝令夕改,先是吸引商贾进行投资,现在又闹出这么一件事,商贾们赔的倾家荡产不说,大量的商贾破产之后,甚至会引发全天下的危机。
柳乘风描述的是这么一番场景。廉州的大量商贾破产,上百万的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那么这些人势必要涌入各地,乡村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那么唯一的流向就是各座城市,再加上这不利好的消息也极有可能让商贾们失去了投资的信心,各个工坊会接二连三的倒闭,大量的工匠和学徒都将成为流民,在这种情况之下,事情就不是廉州的问题了,势必会祸及天下。
奏书的背后,柳乘风很狡猾的给皇帝戴了顶高帽子,说是皇上圣明仁德,爱百姓自己的子女,岂可眼见他们颠沛流离,因为一些腐儒之见而让百姓们失去生计。
自然,柳乘风不免说一说税收了,一旦动荡,无论是廉州是聚宝楼还是商行,每年的盈利都将持续下降,也就是说,给朝廷的分红也将暴跌,皇上应以大局为重,切莫听信腐儒之言,而遗祸后世。
现在的朝廷花钱已经有大手大脚的苗头了,其实这也是很正经的事,从前没钱的时候开销也小,现在有了钱花销的地方其实也多,从前朝廷是不管修筑道路,河堤能维持的就维持,至于学堂那全凭地方官府能否挤出一点钱来,随便找个破城隍庙将就一下。
可是现在不同了,有了钱之后,朝廷的开支已经越来越大,比如重修各地的河堤,比如修筑道路,比如建设学堂,比如给予一些穷困书生的补助,甚至是军饷也和从前大不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眼下这些东西都是需要持续投入的,而一旦花红被腰斩,这些所谓的道路、河堤、学堂、新军都成了空中楼阁。
皇上对这些影响所知不多,可是柳乘风毕竟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说会有影响,皇上也是深信。
也就是说,想要让柳乘风退还土地,宫里就要做好过严冬的准备,不但眼下的繁荣局面没了,还很有可能导致动荡。
其实柳乘风并不需要说这么多废话,只要他们的立场坚定,宫里就不可能强令他退还土地,毕竟他是有功之臣。
于是接下来的事就开始为难了,朝廷那边闹的太厉害,一点退让的苗头都没有,一副宫里或者是柳乘风不退步那么他们就要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而柳乘风那边,也是警示,绝不能退让,一旦退让后果很严重。
宫里如今成了小媳妇,被人夹在中间似乎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在这种形势之下,病榻之中的朱佑樘显然也意识到,若是不立即解决这个问题,极有可能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与此同时,宫里显得很不友好起来,这已经有些苗头,比如在十一月初二的时候宫里就下了一道旨意,大谈今年京察的许多注意事项。
京察是对京师官员的一种考核,以前的时候是三年一次,弘治皇帝登基之后改为了一年一次,一般情况之下,主导京察的是吏部,有时也会有大学士参与,京察这东西有些时候是排除异己的利器,可有些时候,却又是一个过场。
毕竟大家若是没有深仇大恨,谁也不愿意把人得罪死,所以多少都会顾忌一点别人的颜面,大家都是在这圈子里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若是给人家穿小鞋,人家若是丢了官或者是降了职,那肯定会记恨你一辈子的,谁都有亲友,有关系,到时候人家鱼死网破,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京察就是个过场,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也就糊弄过去了。
上一次皇上突然过问京察,是因为大学士刘吉的事,是专门用来打击刘吉党羽的。可是这一次又突然过问,分明是来意不善,颇有几分威胁的意思。
这意思是告诉大家,事情别闹的太过,否则宫里也是会收拾人的。
可惜这个威胁似乎不太管用,因为这道旨意下去,吏部尚书马文升立即上了一道奏书,说皇上重视京察是好事,京师之中近来有些官员确实有一些横行不法的,吏部一定尽职尽责云云。
看上去这份奏书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可是有心人却看明白了,这份奏书里只是提了一句皇上,只是说重视京察是好事,可是其余的全部都是说吏部会如何展开京察,根本就没有说一定为皇上分忧的意思。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马文升告诉皇上,皇上要重视京察,微臣自然殚精竭力,可是皇上要借京察来剪除一些不听话的大臣,微臣不敢奉诏。
第八百四十四章:博弈
吏部的举动显然助长了百官的气焰,不过宫里也拿马文升无可奈何,其实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事从文皇帝之后就一直都有,便是封驳圣旨的事也时有发生,宫里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大发雷霆。
这件原本在别人眼里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居然有了引发政治危机的迹象,一开始谁也没有预料,等到看出了苗头之后现在就算是想和稀泥也不成了。
内阁里头一切照旧,就在这旋窝的中心,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刘健身体确实比以前差了,一到冬天就畏寒,李东阳和刘健体恤他,让他到隔间的暖房里办公。
那儿还在弘治三年的时候,皇上特意修葺的一处暖房,里头铺了地龙暖哄哄的,大学士们办完了手头的事就可以去那里歇一歇,今曰清早的时候,刘健就索姓在这里拟票了。
不过刘健从当值到现在似乎都没什么心情,案头上虽然是一沓沓的奏书,可是整个人却是呆呆盘膝坐在火榻上纹丝不动。
进出的书吏进来看他这个样子不敢打扰,连走路都是蹑手蹑脚的。
这异于平时的表现让值房那边的谢迁觉得奇怪,他起身要过去问,李东阳却制止道:“刘公在等候召见,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事吧。”
刘健和李东阳一起弄的这件事,谢迁其实是知道一点的,不过没有纠缠太多进去,此时才恍然大悟,道:“怎么宫里打算召见刘公”
李东阳脸色淡漠,将一份拟好了的票拟摆到案头上,道:“今曰就会有旨意出来,你等着瞧吧。”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