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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8(2 / 2)

一次,他在街上碰上了罗丽娅和她的女儿。他吃惊而失态地看着瘦骨如柴的母女朝他走来。这是给孩子喂奶时那个美丽丰腴的罗丽娅吗这是依偎在妈妈怀里的那张胖嘟嘟的苹果脸吗

突然,那二十六双血淋淋的手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有些眩晕,两腿颤抖,不敢再多看母女一眼,就靠墙站在了一边。就在母女俩同他擦肩而过时,罗丽娅侧脸看了一眼这个有些怪异的男人,而他忙低垂下了头。这时,他想起了什么,忙朝前走去。他超过母女俩人,进了一家烟店。进烟店前,他先点了一支烟。掏烟时,不经意间掉在了地上一卷纸。走过来的罗丽娅,看到地上有卷东两,拣起来一看却是一卷钱,就顺手瑞进了怀里。这个时候,她那个难以糊口的家,太需要钱了。

李万玉见到罗丽娅母女后,又接连半月噩梦不断,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世界,又恶风浊浪般地翻腾起来。他一连数日躲在营中不敢出门,精神恍惚不定。整容后,他虽然承诺帮特工部抓获抗联人员,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表现。有的人开始对他有些不满,他就说:“这一带已经挖出了二十六人,又长时间日夜搜查,哪还有共产党人活动。你们谁抓来一个给我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饭桶,还老盯着我。”他终究是功臣一个,说话硬实,别人再无话可说。大家见他闲来无事,却很少出门散心,整天在营院中东游西逛,明显和正常人两样,知道这是他受刑时大脑受过刺激的缘故。

那段时间,以前很少抽烟的他,嘴里却时常含着一个紫铜坤烟袋锅。这烟袋锅被他把玩得油光锃亮,里面只装一种叫亚布力的烟。他那种谁见了都注目的形象印在了大家的脑海中耳朵上戴着两只黑耳罩,嘴里叼着那个紫铜坤烟袋锅,怀里抱着一杆长枪,在某个角落里一蹲就是半天。有人过来同他搭讪,他就沙哑着嗓子给人家讲些直理。比如,他会说,我裆里夹着的这根又长又重的木棍子,上面装些铁东西,两样合一块,就叫步枪。用这玩意儿瞄准,开火,就能叫远在山坡上的那个人命丧黄泉,或让他残废一生。他还会说,两条黑黑的铁家伙,放在一排横木上就叫铁轨。小火车在上面一跑,要啥有啥。所以说,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好:一样是木头,一样是铁头。严格地说只有一样东西最好,那就是木头加铁头制成的东西最好。

白天的无聊和夜间冤魂的撕扯,使他的心简直难以安静下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思想,一天天在他头脑中扎下根来。他无法再忍耐下去,越来越无法自由呼吸。他把混浊的空气吸进去,吐出来,擤擤鼻子再来一遍,还是觉得胸闷气短。他站起坐下,坐下站起。最后,还是觉得蹲着好受一些。光一人蹲着还不行,又招呼过一个人来和他一起蹲着。他对人家说:“我裆里夹着的这根又长又重的木根子”过来人一听他又要讲那一套“木头加铁头”的理论,就起身走了。于是,他又觉得无法自由呼吸了。

不远处,有一些人在疯狂地锯木料,旁边堆满了木屑。他走过去,抱着那杆木头加铁头的玩意儿,躺在了碎木屑中,觉得比蹲着舒服了一些。可时间一长,那些木屑就会痛苦地回想起它们的出身,自己是被暴力弄得粉身碎骨的呀。于是,就生了反抗之心,想恢复树干坚硬的木性,并渐渐采取了行动。于是,他觉得身下被压实了的木屑开始硌人,就不断变化姿势,一会儿侧身躺着,一会儿伸展四肢肌着,一会儿又脸朝天发呆。

他开始讨厌这变成木屑的木头,觉得自己就是这被粉碎被变更了的木头。心说,看来铁头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因为,铁头是难以被粉碎、被变性的。

他又呼吸困难起来。新锯木屑的酸溜溜的气息包围住了他。他头晕眼花,头疼欲裂,一声长长地呼喊,使他吐出一串浊气,他站起身欲走。喊声招来的锯木人说:“新锯木屑堆里,吐出来全是有毒性的化学气体。在这里面躺时间长了会中毒,会生病,会死亡的。”他一听,索性又躺了回去:“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喘气了。”人家把他拉起来,他则拉住人家,把枪一抱,蹲在地上说:“我裆里夹着的这根”

李万玉除了蹲着和人聊一些没滋少味的屁话之外,最常去的就是营中厨房。去了就做两件事:手里提一酒瓶子,光着膀子喝,专抓好吃的吃,吃饱了,喝足了,就抡斧劈柴。劈柴术越练越精道,一把斧头被磨得锋利无比。他劈柴的花样常让就餐官兵围观哄赞,像看杂耍一样一边吃饭一边享受。伙夫们也都喜欢他到厨房来,并不怕他多吃,几百人的饭,他一人能吃多少可劈柴这最累的活他却全包了下来。他觉得,劈柴给他带来的荣耀,远比他供出地下党组织而产生的感受好。他喜欢靠这劈柴来释放自己,消蚀自我。

这天,李万玉找到顶头上司,神秘地说:“我突然想起,东黑虎山要塞里的劳工中可能还有几个抗联部队安插进去的报人员。他们的名字我记不太清楚了,也可能化了名,但我能回忆起他们的长相。给我在要塞里安排一个差事,我迟早会把那些人揪出来。”

上面对李万玉的这一信息非常重视,随即派他进要塞去查清抗联情报员。要塞里有成千上万的劳工要想从中辨认出几个人来得需要时间,日本人给了他很宽余的期限。

要塞是军事重地,日军一直严格控制进出人员。李万玉虽是敌方人员,但也不是轻易就能进出的,他叛变后,仅进去过两次,这次,他有了进出要塞的充足理由。日本人给他的差事是电路检查员,当然,这是个假差事。他不懂电路,却天天带套工具在地下设施中转来转去,不时把怀疑的劳工名字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洞道终日不见阳光,无比寒冷,在这里,酒便成了十分珍贵的东西。李万玉凭着与外面厨房里的关系,弄几瓶酒并不费劲。没几天,他就成了施工现场日军工程技术人员的好朋友,他们需要他的酒。他很大方,孝敬这些为日本大帝国尽忠的人,从不心疼。

1945年7月的一天,厨房请长官派兵士到各家搜寻来一堆深山野味,要犒劳辛苦的官兵们。最近,苏联红军要进攻黑虎镇要塞的风声越来越紧,兵士们抓紧修筑工事,体力耗损很大,厨房改善伙食成了一大难题。

今天,野味炖了满满两大锅,早有人去叫李万玉过来劈柴。这是李万玉进要塞查找抗联报人员的第十五天。午饭时,他告诉上司说,情况已经基本摸清,待下午把人员名单理清写明,明天即可进要塞抓人。当时他还笑说,让这些为共党做事的坏分子多干半天活,再活一个晚上吧。他们在要塞里是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