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丽娅中国话说得很流利,她指着罗长虎问:“你,别光坐在那儿犯愣呆,站起来回答我的问题。什么叫莫尔斯电码”罗长虎支支吾吾地回答不上来。罗丽娅咄咄逼人,问:“你,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你不会答不上来吧。”他有些慌乱,说:“叫虎娃子,不,叫罗、罗长虎。”下面就有人窃笑。片刻,他又有些顽皮地补充说:“长虎,姓罗。与教官同姓。”女教官“咯咯”笑起来,笑得碧波荡漾,说:“你与我同姓吗我的姓是芙根费特。你也是这个姓吗罗姓长虎同志。”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的笑声击穿了罗长虎的五脏六腑,使他对学报务的兴趣骤减。从此,他的心思像野马一样,常常脱离开罗丽娅的授课内容,向一个不应该去的方向飞奔。
一段时间的迷茫过后,罗长虎觉察到,自从第一堂课没能回答上漂亮教官的问题,她就不再把目光放在他这个“差生”身上。于是,罗长虎下誓:当不上优等学员誓不为人。他决心在今后的习训岁月里,多多向罗丽娅教官讨教,把报务技术练得精精的,把报务知识学得实实的。从此后,他很快调整心绪,逐渐做到了课堂上极其认真地听讲,课下抓紧一切时间背电码,练报。还弄了一台报废的报机拆来拆去,琢磨它的原理和构造。
然而,罗长虎给罗丽娅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他的刻苦训练,而是她一次咳嗽久治不愈,他弄来一些草药治好了她的病。
那天午饭后,罗长虎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进了罗丽娅的宿舍,进门二话不说,就执意让她喝下。她狐疑地看着他问:“罗同志,这汤子真的能让我不再咳嗽”他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她不再说什么,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这个中国小伙子的诚意。她接过去一饮而尽。她抹了一下嘴,笑说:“甜甜的味道,好喝极了。一碗就能治好病吗”他摇摇头。晚饭后,他又送去一碗。连续一周,天天如此。
罗长虎第一次进罗丽娅的房间时,产生了一种近乎一个少年要上战场的感觉。这是深山军营里一个特有的房间,他好像进入了笼罩着一层神秘色彩的帐幕里。他的这种神秘感是从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开始产生的。她的房间里飘逸着不知是什么名贵花的香气,淡淡的却又直钻他的心肺,是那么新鲜、诱人。这种特别的香味是他第一次嗅到。他环顾不大的房间,简洁、明快、素雅、清爽,给人一种一立足舒适就很快涌上全身的感觉。他心里说,这里充满着别致的气氛和应有尽有的完美。
他的目光落在了窗户上挂着的一个小花环上。“这特殊的香味,是那花环散出来的吧那是什么花”他怯生生地问。她淡淡一笑:“噢,那花环是由三色紫罗兰花编成的,我非常喜欢它。可它已经干了呀。这房里,有特别的香味吗我怎么闻不到”他还是小声说:“有,真的有,很特别”
他每次退出她的房间,都要再回头望一眼。他确信这房间里所生的一切事都是美好的。在以后好久,甚至好多年后,他都没有忘记那种特殊的香味。再后来,他才知道,那香是她的体香,并不是三色紫罗兰花香。
一周后,罗丽娅的咳嗽果然好了,呼吸畅快无比,气色也如拨云见日的天空鲜润起来。她问他这是什么妙药。他说,明天跟我进山一趟就知道了。她是城里来的姑娘,对森林中的花草早有向往。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同他进了驻地附近的深山老林。
遮天蔽日的森林神秘而诱人,直泻的阳光穿过雾蒙蒙的空气落在草地上,照射出种种好看的图案,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觉。罗丽娅兴奋之中有几分胆怯,不由自主地向罗长虎靠近。他挺了挺伟岸的身躯,对她说:“尽情欣赏森林美景吧,什么都不要怕。我从小在中国的森林中长大,对森林世界很熟悉,我早做了了解,这片森林里没有猛兽,因此,没有任何危险。”她放心了许多,说:“有你在,我不怕。”就是这么一句话,使他整个上午精神亢奋。他不厌其烦地向她介绍森林中的各种野花。她似乎对野百合与芍药更喜欢一些。她问:“你是不是用百合与芍药给我熬的草药”他把她领到山的向阳坡上,眼前出现了一片如火如荼的花。她惊奇地现,背阴坡上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向阳山坡上这种不知名的花却已开得异常鲜艳。它们根部还残留着积雪,浅粉和深红色的花却给人一种火热的视觉。她吮吸着它们的甜气,把花蕊放到嘴里嚼碎咽下,甜甜的气味即刻浸入心肺。他说:“我就是用这种花给你熬的药。它们叫达子香,是森林中开得最早的花,也是我最喜欢的花。”她捋了些达子香叶装入衣袋里,说:“我也喜欢上了它们,真的。”
这一天,罗丽娅第一次悄悄打量了罗长虎一番。他长着高挑的大个却不粗笨,俊朗的大眼睛中不时闪现出机敏的神色。仔细一瞧,他的整个容貌和风姿中,他的剪短的黑发和新剃的下颚上,都洋溢着和蔼与果决、野性与雅致、灵动与执着的交合品质。应该说,这是个优秀的中国东北小伙子。
这之后,罗丽娅又几次主动约罗长虎到这片森林中采花、游玩。她始终都把他当作学生,边玩还边帮他熟记电码。他们把嘴巴当作发报机来练习。她的清脆的、他的浑厚的“嘀嘀哒哒”声,在林中传得很远。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鸟飞来飞去,嘁嘁喳喳地叫着与他俩策应,与他俩配合。罗长虎心底冒出充足的惬意,罗丽娅感到这种教学方式新鲜无比。她发现,他对电码有着很高的悟性,他能根据编码原理,自编一些电码与她对答。他头脑中对电码的节奏感把握得很好。她预测,在接下来的发报课程中,他的“手迹”训练也不会差了。
果然,在难度最大的“手迹”训练中,罗长虎脱颖而出。罗丽娅讲解时中听的女中音和她做示范动作的纤细柔软的手指,使他先明白了“手迹”的含意。她说,报员用电码报时都有自己的“手迹”,也就是说,每一个电报员敲字母“嘀哒”的节奏以及字母与字母之间的时间间隔,都有自己不同于别人的特点,标志着坐在发报机前击键发报的人是八而不是8。优秀的报务员通过听“手迹”,能辨别出千里之外的发报人是六或者是8,从而在实战中能判断出我方电台是否被敌方所捕获和逆用。
罗长虎对“手迹”训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下了很大的工夫。结业时,他能通过“手迹”,在几十人的发报声中,准确地把其中的某一人捕捉住。尤其,捕捉教官罗丽娅的报声的成功率达到了100。
罗丽娅没有想到,罗长虎这个来自对岸的东北大汉,看上去野性十足的美男子,竟有如此高的心智和如此细的心绪。他不但报务课学得优秀精到,俄语说得也很像俄国人那样流利。
有一次,他们到森林中采花。她问他什么时候学了一口流利的俄语。他笑而不答,却问她什么时候学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她果断地说:“我是莫斯科外国语学院的学生呀,我不但中国话说得好,英语也很精通。”接着,她说了一段英语。他忙摆手,表示听不懂。
说她中国话说得流利,这是对她的恭维。他心里知道,她说得不是太地道,但进了他的耳朵却觉得颇具魅力。有时是一种优雅的饶舌和有节制的故弄玄虚,却毫无聒噪之感;有时又以简洁、明快、清爽的风格,韵味绵长地说上一段,没有欲言又止的迂回和拖泥带水的黏着,让听惯了东北话的他耳目一新。他觉出这是俄罗斯语风在中国话里面的巧妙运用,从内心愿意每天都能听到她那独具匠心的话语。
他又问:“外国语学院的学生怎么会到邮局工作”她说:“外国语学院的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能有一个这样的工作已经不错了,我很知足的。哎,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呢”
罗长虎定了定心绪,用俄语回答她:“这也很正常。早在19世纪末修建中东铁路时,中国境内就来了不少白俄人。再后来,在苏联社会主义政权处于幼年时期时,又有不少国内革命战争被苏维埃政权镇压斗争的白匪、白党残余分子,从中苏边境界江逃窜到中国的东北以图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