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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永暗之渊(2 / 2)

一根手指。一根包裹在破碎琉璃般肌肤下的、纤细而苍白的手指,极其艰难地弯曲了一下。指关节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轻响。指尖深深抠进了冰冷、坚硬、贪婪的黑石地面,留下几道微不可查的白痕。

紧接着,她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个微小的角度。仿佛这个动作耗尽了整个宇宙的力气。

她的脸…当那张曾经完美无瑕、如同最纯净的冰川寒冰雕琢而成、永远笼罩着威严与决绝之霜的面容映入伯瓦尔模糊的视野时,这位身经百战、历经无数苦难的圣骑士,感觉自己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彻骨的巨手狠狠攥住、捏紧,几乎停止跳动。

那张脸,布满了细密的裂痕。那不是皱纹,而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反复敲击过的水晶艺术品表面蔓延开来的致命龟裂。裂痕纵横交错,深可见“骨”——那并非血肉之骨,而是构成她琉璃之躯内部更本质的、流转着冰蓝光尘的能量结构。这些裂痕中,有些正缓慢地逸散出细碎的冰蓝色光点,如同生命在无声地流逝。她冰蓝色的长发黏在布满裂痕的脸颊上,混杂着黑色的污迹和凝结的、散发着微光的冰霜血珠。她的双眼睁开了。

但那双曾蕴含着无尽寒冰意志、足以冻结深渊、洞穿虚妄的眼眸,此刻却空洞得吓人。瞳孔深处,象征巫妖王无上力量的冰蓝光芒已经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深海中摇曳的、随时可能被巨浪吞没的残烛之光。那点光芒是如此微弱,如此飘忽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被噬渊那无边无际、贪婪吞噬一切的黑暗所吞没。

然而,就在这双近乎死寂、被绝望和破碎占据的眼眸最深处,伯瓦尔捕捉到了一丝东西。那不是力量的回光返照,甚至不是清晰的意识回归。那是一种更原始、更本质的存在烙印——不灭的意志本身。如同被掩埋在万载玄冰核心最深处的一点星火,在绝对零度的禁锢中,在永恒的黑暗压迫下,依旧微弱却无比顽固地拒绝着彻底的熄灭。那是她存在的最后证明,是“凛雪”这个存在最核心的锚点。

她的嘴唇,那曾经吐出冰冷谕令、冻结万物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发出,噬渊的法则压制着一切物理的声响。但伯瓦尔破碎的意识深处,以及远处挂在石笋上、灵魂之火即将熄灭的达里安那残存的感知中,都清晰地“听”到了那断断续续、如同游丝般、仿佛随时会断裂的意念:

“…艾泽…拉斯…”

那意念微弱,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眷恋,如同迷途的孩子在黑暗中呼唤故乡的名字。

“…守…护…”

这是信念,是责任,是融入她存在本质的烙印,即使意识消散,烙印仍在低语。

最后,那意念变得更加微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探询,仿佛在确认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阿尔…萨斯…回…去了…吗…”

她的目光,那空洞而濒临熄灭的目光,似乎艰难地穿透了典狱长那悬浮于凹坑之上、散发着无尽恶意的巨大阴影化身,穿透了托加斯特层层叠叠、扭曲空间的黑暗囚笼,极其艰难地、凝聚着最后一丝力量,试图望向某个遥远的方向——那是时空裂隙曾经短暂存在的位置,那是霜之哀伤带着阿尔萨斯破碎的灵魂碎片,挣脱这片永暗深渊,回归艾泽拉斯的方向。在她空洞的眼眸深处,那点微弱到极致的灵魂之火,在问出这最后一个意念时,极其短暂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一次明灭。那并非力量的迸发,而是一种确认,一种释然,仿佛得到了某个无声的答案。

然后,就在那微弱的光芒跳动之后,它熄灭了。

如同最后一颗星辰沉入了永恒的夜幕。

凛雪那刚刚抬起微小角度的头颅,失去了所有支撑,无力地垂落下去,再次重重地贴在了冰冷、贪婪的噬渊黑石地面上。那抠着地面的手指,也缓缓地、彻底地松开了,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道。覆盖在她身下那片象征着最后抵抗的深蓝色冰晶,如同失去了唯一的能量核心,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布满了密集的裂纹,然后无声地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毫无生气的冰尘,被噬渊永不止息的、带着低语的呢喃的冰冷气流瞬间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身体上那些不断逸散的冰蓝色光点,也骤然停止了飘散,仿佛最后一丝维系她存在的力量之弦,终于彻底绷断了。

整个托加斯特底层,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连那些无时无刻不在背景中回荡的、无数罪魂痛苦哀嚎的永恒之声,在这一刻都仿佛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瞬间冻结、噤声了。只剩下凹坑中空间乱流细微的尖啸,以及黑色琉璃物质流淌时发出的粘稠、恶毒的滋滋声。

典狱长的化身沉默地悬浮着,构成它身体的阴影似乎随着凛雪意志之火的彻底熄灭而更加凝实了一分,边缘的闪烁和扭曲也平复了许多。它缓缓地、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或者说冷酷),收回了指向凛雪的那只阴影与锁链构成的手。

那流淌的、散发着湮灭气息的黑色琉璃物质,已经蔓延到了凛雪的脚边,甚至爬上了她破碎的冰蓝战靴。此刻,失去了所有抵抗,它们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如同最贪婪的捕食者,爬上她布满裂痕的琉璃之躯,爬上她那散落在地、如同枯萎冰草般失去所有光泽的冰蓝色长发。所过之处,那冰蓝的色彩迅速被深邃的、毫无生气的漆黑覆盖、吞噬。

没有反抗。没有挣扎。没有一丝能量的波动。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绝对的死寂。那冰蓝色的身影,正在被纯粹的黑暗无声地覆盖、包裹,如同被裹尸布缠绕。

伯瓦尔感觉自己的血液,连同灵魂深处最后一点温度,一起冻结了,碎裂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代表着最终湮灭与永恒禁锢的黑色物质,一点一点地覆盖上那曾经象征着诺森德至高权柄与守护意志的躯体。那黑色如同最粘稠的沥青,又似活化的暗影,贪婪地覆盖着每一寸破碎的冰蓝铠甲,吞噬着每一缕失去光泽的发丝,侵蚀着那布满裂痕的琉璃之躯。这过程缓慢而不可阻挡,带着一种令人发疯的仪式感,如同在为艾泽拉斯最强大的守护者举行一场最黑暗、最亵渎的葬礼。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嗬嗬声,却连一丝像样的悲鸣都无法挤出。只有滚烫的、混合着血块和内脏碎片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划过他染满血污和尘土的刚毅脸颊,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噬渊那冰冷、坚硬、贪婪地吸收着一切生命、希望与泪水的黑石地面上,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远处,挂在石笋上的达里安·莫格莱尼,那微弱摇曳的灵魂之火,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微弱却极致的悲恸光芒,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疯狂舞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因这极致的绝望与无力感而彻底熄灭。他仅存的左手徒劳地、痉挛地向前伸出,布满裂痕的灰白指尖抓向那片被黑暗迅速吞噬的冰蓝方向,似乎想抓住什么,挽留什么。但指尖触碰到的,只有一片虚无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冰冷,以及噬渊那永恒绝望的黑暗。

典狱长的化身高高在上,如同亘古存在的黑暗丰碑,俯视着这最终的吞噬过程。它那由阴影构成的头部,似乎微微地、极其细微地偏了偏。这个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欣赏,如同一位艺术家在凝视自己即将完成的、最满意的杰作。它的意念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宏大宣告,而是如同冰冷的丧钟,只精准地回荡在伯瓦尔和达里安那濒临彻底破碎的意识核心深处,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不容置疑的宣判:

“巫妖王…陨落。统御的权柄…终将归于…真正的秩序。”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那粘稠的、恶毒的黑色琉璃物质,彻底吞没了那抹残存的冰蓝。

冰冠冰川的王座崩塌了。

而在这里,在万物的终结之地,在托加斯特罪魂之塔的最底层,另一座由湮灭与绝望构筑的、永恒的“王座”,正缓缓成型。那座“王座”的核心,正是被永恒禁锢的、属于凛雪的最后一缕意志残响。噬渊的黑暗,如同永不满足的巨口,在吞噬了最后一点光芒后,满意地、无声地闭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