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的目光扫过书桌，那里放着她写了一半的散文，题目叫《树的方向》，稿纸上还放着片新捡的香樟叶，压在镇纸下。她想起爸爸以前总爱翻她的作文本，虽然嘴上说“写这些没用，不如多做道数学题”，但会把她得优的作文折个角，下次还会装作不经意地问“新写的作文呢？给我看看，打发时间”。有次她听见爸爸跟同事打电话，说“我女儿写东西还行，上次作文比赛拿了奖”，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像晒在阳台的被子，暖烘烘的。
“对了，”苏晓晓突然把手机凑近脸，屏幕里的草莓发绳几乎贴在镜头上，水钻把光反射成小星星，“陆知行和江翊在我家楼下呢，刚才我从阳台看见他们了，江翊背着书包，估计是带了习题册，陆知行举着相机，不知道在拍啥。他们说要上来找你，被我拦住了，我说‘让林溪自己静会儿，哭够了就好了’，但他们让我给你带句话——”她清了清嗓子，捏着鼻子模仿陆知行的腔调，拖长了声音，“‘选文科的林溪最酷，比香樟树还挺拔，谁不服我拍下来怼他’，然后是江翊，”她压低声音，学江翊那股沉稳劲儿，每个字都像从字典里抠出来的，“‘有不会的物理题随时找我，周末我去你家给你讲，带了新整理的错题本，用不同颜色标了难度，你应该能看懂’。”
泪水突然变成了暖的，像刚从锅里舀出来的糖水，林溪擦了擦眼睛，把摄像头转向窗外。香樟树的枝桠在夜色里伸展着，像无数双温柔的手，托着月亮。她听见苏晓晓在那头喊：“你看，我们都在呢，像香樟树的根，在土里缠在一起，谁也跑不了，你要是受委屈了，我们就组团去你家，给你撑腰！”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绿色的气泡框里写着：“饭在锅里热着，是你爱吃的糖醋鱼，我给你留了半条，鱼肚子那块没刺的，记得吃，凉了腥。”拼起来，用透明胶带粘在白纸上，像幅拼贴画，胶带的边缘剪得整整齐齐，还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用的是她画画的水彩笔，粉色的。
“我妈给我发消息了，”林溪的声音终于不那么抖了，像被风吹得快要熄灭的蜡烛，又重新燃起了火苗，“说饭在锅里，是糖醋鱼。”
“那快去吃！”苏晓晓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撒了把糖，“吃饱了才有劲儿跟叔叔阿姨‘谈判’，肚子空空的可没底气。对了，明天早上我给你带张叔的桂花乌龙，多加珍珠，让他煮得糯糯的，我们在香樟树下见，陆知行说要拍我们‘文科双姝’的合照，背景就用那棵树，说要拍出‘虽败犹荣’的感觉，其实我觉得是‘意气风发’。江翊说要给我们讲物理题，其实我猜他是想借你的素描本看，上次他就盯着你画的香樟树看了半天，还问‘叶子的阴影是怎么调的’呢。”
挂电话前，苏晓晓突然说：“你看衣柜门的缝里，”她把手机对准那条光，一道细细的亮线在屏幕里闪着，“光总能照进来的，不管缝多小，都能挤进来，像我们的选择，现在看着被大人们堵得死死的，可慢慢的，总会被理解的，就像春天总会来，香樟树总会发芽，谁也挡不住。”
林溪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月光透过香樟枝桠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银，闪闪发亮。书房的灯还亮着，爸爸的身影在窗帘上晃着，一会儿弯腰，一会儿坐下，好像在翻什么东西，纸页翻动的声音顺着窗户飘进来，沙沙的。她想起苏晓晓的话，转身捡起地上的素描本，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封面的香樟树虽然被踩了个印，但枝桠依旧向上伸着，没弯。
厨房的锅里传来饭菜的香，是糖醋鱼的味道，带着点姜蒜的辛香，是爸爸最拿手的菜，他总说“鱼要煎得两面金黄，糖醋汁要熬得挂勺，这样才够味儿”。林溪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妈妈正把拼好的香樟叶标本放进相框，木质相框是她去年生日送妈妈的，妈妈一直没舍得用，此刻正用棉签轻轻擦着玻璃，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梦。
“爸在书房看你以前的作文呢，”妈妈突然开口，没回头，手里的棉签在玻璃上打着圈，“他刚才翻出你小学的日记本，蓝皮的那个，边看边笑，说‘这孩子小时候就爱写树，写香樟树掉叶子像下雨，还说要给树写传记呢’。”
林溪的脚步顿了顿，听见书房传来翻纸页的沙沙声，像风吹过香樟叶，温柔得很。她握紧手里的《树的方向》，稿纸被指尖攥出点褶皱，决定去找爸爸聊聊，像苏晓晓说的那样，把心里的话像香樟叶一样摊开，让阳光照进来，也让他看看，她选的路虽然和他想的不一样，但也能走得稳稳当当，开满花。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是苏晓晓发来的照片：三个少年站在香樟树下，陆知行举着相机，镜头对准天空，江翊背着书包，手指在屏幕上划着什么，苏晓晓比着剪刀手，脸上还带着点没擦干的泪痕，背景里的香樟树像个温柔的拥抱，把他们都揽在怀里。配文是：“等你一起长大，像香樟树一样，年年发新叶，岁岁都常青。”
林溪笑了，眼角的泪还没干，却带着点甜。她推开门，走向书房，脚步轻快了些，像踩着香樟叶铺成的路。夜色里的香樟树静静立着，枝桠在月光里轻轻晃，仿佛在说：别怕，有我们呢，根连着根，叶挨着叶，永远都在，谁也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