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在梦里又看见了那座园子。
墙塌了一半,荒草长得齐腰高。她踩着碎石往前走,鞋面上沾满枯叶。石桌裂开一道缝隙,上面刻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她伸手去摸,指尖刚触到石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你终于来了。”
她猛地回头。
谢珩站在她身后,离得很近。他穿着那件惯常的黑色袍子,袖口有些破旧。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你怎么会在这?”她问。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这里并不陌生。”
他走到石桌前,手指缓缓抚过那些歪斜的刻痕,动作很慢,像是在辨认一件久别重逢的老物。他在一处凹陷的地方停下,来回摩挲。
“这里少了一块。”他说。
她走近去看。那缺口像是被人硬生生砸掉的,边缘参差不齐。她从前从未留意,此刻心里却莫名一紧。
“是不是……以前有字?”
“不是字。”他抬眼看着她,“是图。”
她怔住。“你怎么知道?”
“我梦到过。”他的声音低了些,“很多次。每逢月圆之夜,总梦见一个穿白裙的女人站在这里,背对着我,手里攥着一方帕子。风吹起来,帕角飘动,上面有红印。”
她手一抖。
那是她的帕子。每次咳血之后,她都用它擦嘴。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我就醒了。”他说,“醒来总觉得忘了什么,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没说话。
他也沉默。两人站着,中间只隔着半步距离。
风忽然停了。草不动,树影也不动。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和这张残破的石桌。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微凉,脉搏却沉稳。她没有挣开。
“这不是普通的梦。”他说,“你每次来,是不是都会咳?”
她点头。
“我也是。”他松开手,卷起袖子。手臂上有一道疤,细细的,颜色发白。“每回梦见你站在这儿,第二天就会多出一道。十年前就开始了。”
她盯着那道疤痕,心跳加快。
“所以你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做这个梦?”
“嗯。”他放下袖子,“第一次梦见你,我才十一岁。你穿着嫁衣,站在园子里哭。我没敢靠近,只听见你说——‘别丢下我’。”
她呼吸一滞。
说不出话。
他看着她:“现在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她摇头,“可我心里……好像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他没再追问,只是把手放回石桌上,恰好覆住她刚才碰过的位置。
“我们一起看一次。”他说。
她犹豫片刻,也将手放了上去。
两只手并排压在石面,裂缝中的纹路忽然闪了一下,如同水光掠过。原本模糊的线条渐渐清晰,弯弯曲曲连成一片,确实是一幅残图。
她脑中嗡地一声。
眼前浮现出三天前的画面:她在船上咳血,帕子染红一角。那时图案还杂乱无章,只能看出个轮廓。而现在不同了。这图……似乎能看懂了。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一条路。”她低声说,“弯的,穿过山。两边插着旗子,黑色的。还有人在跑,穿着铠甲……”
“北边。”他接道,“雁门关外三十里。那里有条古道,曾埋过伏兵。”
她猛然看向他。
“你也看到一样的东西?”
“不是现在。”他说,“是以前。我在书房画过一张图,就是这条路。后来烧了。”
她忽然明白了。
这图不是随意显现的。它在向他们传递某种讯息。而且……不只是对她一个人。
“为什么你能进来?”她声音有些发颤。
“我不知道。”他望着她,“但我觉得,我不是第一次牵你的手。”
她没答。胸口闷,喉咙泛甜,一股热意直往上涌。她侧过头捂住嘴,掌心一湿。
摊开手时,已是一片暗红。
他立刻扶住她肩膀:“又咳了?”
“没事。”她喘了口气,“每次动用血纹都是这样,过一会儿就好。”
他没松手,反而将她往身边带了带,让她倚着石桌。
“以后别一个人撑。”他说,“你现在不是没人管了。”
“我知道。”她低声应。
“我是认真的。”他盯着她,“下次做梦,叫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