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继续向前行驶,没有引擎的轰鸣,也没有人掌舵。周大海站在船头,手中握着半截火把。风将火焰吹得歪向一侧,他目光紧锁前方海面——那里有一点微光,忽明忽暗,仿佛在轻轻跳动。
他没说话,伸手探进衣兜,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打火机“咔哒”一响,火苗跃起,照亮了他半边脸庞。他点燃香烟,深吸一口,低声说道:“你还在啊。”
无人应答。但那点光芒忽然闪烁了三下,节奏与他先前敲击船舷的节拍完全一致。
周大海笑了笑,把烟夹在耳后。转身走向驾驶舱,一脚踹开舱门。对讲机挂在墙上,他一把扯下,按下通话键:“所有人听着,关机器,收网,别乱动!”
频道里立刻炸开了锅。
“啥意思?不开了我们岂不是漂着?”
“是不是出事了?”
“我刚挂上挡……”
“闭嘴!”周大海一声吼,“现在听我的——关闭所有动力,让船自己走。谁敢点火,我就亲自去砸了他家方向盘。”
他松开按键,随手将对讲机扔到桌上,坐进座椅。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两下,抬头望向窗外。那点光仍在前方,稳稳地飘浮着,引领整支船队缓缓前行。
码头上,陈小满坐在石阶上,怀里抱着算盘。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一直凝视着海面,眼睛都没眨一下。
忽然,一滴水落下,“啪”地打在算盘横梁中央。她低头看去,水珠顺着木框滑落,在“九”的位置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她的手指轻轻压住横梁。算珠开始自行跳动,噼啪作响,越跳越快,最终停在一个特定的数字组合上。
她轻声念出:“七天后,东南风转强,浪高三米,持续十二小时。渔船群偏移零点三度,可避核心区。”
说完,她抬起头,望向哥哥离去的方向。
“哥,”她低声说,“你听见了吗?”
话音未落,脚边的煤油灯忽然亮了。接着是旁边人家的马灯亮起,再然后是远处的手电筒、灶台上的火苗,甚至有个孩子提着的萤火虫瓶也微微发光。
一家接一家,灯火次第点亮,沿着海岸线连成一道弯曲的光带。没人去点燃它们,也没人询问缘由。
洪叔站在家门口,手中的铜钥匙轻轻一晃,发出叮当之响。他抬头望海,又低头看地。影子很淡,月亮被云层遮蔽,但他仍感觉到了——空气变了。
他低声呢喃:“回来了?”
无人回应。他嘴角微微牵动,转身回屋,顺手关上了门。
海底深处,三百个点同时泛起幽蓝的光。
那是旧观察站的位置。钢筋扭曲,外壳破裂,电缆缠绕在泥沙之中。然而在这片废墟之上,生长出一种奇特的珊瑚。形状如同两个背靠背的弯月,边缘散发着微弱荧光。
它们缓慢延展,一毫米一毫米地爬行。每前进一段,便包裹住锈蚀的金属,防止电流外泄。有些地方仍有电火花闪现,珊瑚便停下,等待电流消散后再继续蔓延。
这不是自然现象。是有某种存在在操控。
一种意识穿过海水,连接每一处珊瑚。它不言语,只是推动生长,调节分泌物,让这些生物悄然吞噬旧世界的残骸。
虎鲸群围绕第一座废墟游了一圈。领头的那只停下,张口发出一声低鸣。声音不大,却穿透海水,传至海面。
与此同时,所有渔船底部残留的声呐装置微微震动。屏幕亮起,只显示一个字:走。
周大海看到了,起身走到甲板上。他没有拿火把,也没抽烟,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前方的光。
“你说走,我们就走。”他说。
他回到驾驶室,打开柜子,翻出一块透明板子。那是过去修船用的共振板,平日无人问津。他拆下来放在膝上,用指节敲击三下。
咚、咚、咚。
短,长,短。
正是当年第一次见陈岸时,对方在船头哼唱的小调。
敲完,他静静等待。
几秒后,海底的双月珊瑚闪了一下,节奏相同。
他又敲了一遍。
这一次,珊瑚闪了两次,声呐屏跳出三个字:跟上来。
周大海笑了,把板子扔回柜中。抓起对讲机:“所有人注意,准备接收指令。接下来不靠眼睛,不靠机器,靠感觉走。谁觉得不对,立刻报方位,不准擅自改道。”
放下对讲机,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他知道,这一路,再不会回头。
几天后,陈小满坐在码头最高的了望台上。面前摊着一张纸,上面画满了线条与数字。算盘搁在腿上,算珠时不时自行跳动一下。
她写下一行字:十年内最大渔汛将在明夏七月出现,位置北纬十八度,东经一百二十一。预计单日捕获量可达三百吨以上。
写完,她抬头望天。阳光刺眼,她并未躲避。她清楚,这些并非她推算所得,而是海告诉她的。
就像那天那一滴水,不是雨,也不是浪花,而是一种提醒。
她合上本子,抱紧算盘,走下梯子。
途中遇见几位渔民,围着一艘新船议论纷纷。船身圆润,像是用水母皮制成的壳体,底部装有推进器,无需燃油,依靠水流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