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的石头还在震动,一下比一下急。
陈岸站在船尾,脚还未离开甲板。他低头摸出那块灰蓝色的石头,刚握进掌心,耳边便响起一声短促的蜂鸣。
声音并非来自石头。
而是周大海的烟斗。
烟斗还插在裤兜里,只露出半截木嘴。它忽然自己动了起来,轻轻晃动,像被风吹拂,又似在回应某种召唤。下一秒,一道光从烟斗口射出,在空中划过几道线条,缓缓拼成一幅图像——
是海底地形图。
一条红线从渔船所在位置延伸而出,穿过海沟,直指烟囱群深处。
“这玩意儿……”周大海掏出烟斗,翻来覆去地打量,“啥时候能放电影了?”
陈岸盯着那幅图。他认得这个结构,与脑海中推演的数据完全一致:洋流低谷点、热液喷发频率、磁场异常区,全都清晰标注。
这不是导航图。
是邀请函。
“你能看见?”他问。
“看得见。”周大海眯起那只完好的眼睛,“左边那个三角形,是不是昨天虎鲸游过的路线?”
陈岸点头。
“那就没错了。”周大海把烟斗塞回口袋,拍了拍大腿,“走吧。”
陈岸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船舷。
海水涌上来,没过小腿,没过腰,没过胸口。他没有穿潜水服,也没带氧气瓶。身体下沉时,耳朵不胀,肺部也不闷,仿佛水压根本不存在。
周大海紧随其后跳下。动作笨拙,但落水后很快稳住身形。那只独眼在水下泛着微光,宛如灯泡亮起。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全息地图上的红线向前游去。
越往深处,水温越高。远处可见如黑烟般的热液柱,从海底裂口喷涌而出,扭曲上升。周围的岩石滚烫,触之即留下红痕。
陈岸绕开主喷口,沿侧壁前行。水流裹挟着硫磺味,刺鼻难耐,但他早已习惯。他的眼睛不再依赖光线,视网膜自动浮现出温度、流速与矿物分布的轮廓。
行至第三根烟囱时,他停住了。
岩壁上有字。
不是划痕,也不是自然纹路,而是工整的商号标记——“鸿发”。
再往前,又是一处。
“鸿发”。
每一根烟囱都有,位置相同,深度一致,像是用同一把刀刻下的印记。
“这家店生意做得挺远啊。”周大海凑近,伸手摸了摸,“八三年澳门还真有家‘鸿发商行’,专做南洋货。我舅去过,说老板是个穿西装的老头,话不多,但给的钱痛快。”
陈岸没说话。
他知道这个地方。
前世查资料时曾见过。澳门老档案里提过一笔:“鸿发”曾资助多项海洋研究,七十年代突然注销,法人失踪。
现在看来,不是失踪。
是转移了。
转移到更深的地方。
他继续前进。地图上的红线愈发明亮,终点就在前方三百米处。
虎鲸群等在那里。
五头,排成弧形,围住一个巨大的圆形凹陷——那是烟囱群的核心区,地壳最薄的一点。热液不断涌出,水体浑浊,可它们不动,也不散。
陈岸游近。
刚靠近边缘,脑袋突然一沉。
不是晕眩。
是被某种力量拉入其中。
眼前景象骤变。
他站在一间实验室里。白墙,冷光,金属台面。墙上挂着日历:1983年5月17日。
和今天一样。
玻璃柜中摆放着数十个培养舱,每个里面都躺着一个人,脸朝外。
全是陈岸。
不同年龄,不同状态。有的闭眼,有的睁眼,有的嘴角抽动。他们穿着同样的病号服,胸口贴着标签:实验体007-A、007-b、007-c……
一个声音响起。
“你是最完整的版本。”
陈岸转身,却不见人影。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意识同步率百分之九十八,生理适应性满分,情感剥离度理想。留下来吧。数据化之后,你不会死,也不会累。你可以永远清醒,永远工作,永远……活着。”
画面切换。
他看见自己坐在办公室敲击键盘,屏幕是黑的,手指却不停歇。窗外是黑夜,楼道空无一人,凌晨三点。
加班。
他又看见自己躺在医院走廊,急救车还未抵达。胸口闷,呼吸困难,手机仍在响——是老板打来的。
“方案改完了吗?”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接着,一切归零。
黑暗中,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交出控制权。这些痛苦就结束了。你要的永生,我们能给。”
陈岸站着,未动分毫。
他知道这是陷阱。
这些人不是他。
他们不曾闻过潮水的气息,没踩过退潮后的滩涂,没听过妹妹拨动算盘的声音。他们只是数据,是复制品,是被人挑选出来养在罐子里的影子。
真正的他,早已不是那个会为一份ppt熬夜到猝死的人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声呐仪。
外壳已被海水泡得发白,按钮掉了两个,天线弯了一截。这东西陪他躲过风暴,识破走私,预警过三次台风。它不是机器。
是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