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骤然重新淹没了这条狭窄的村道。
只剩下最后两个士兵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呼哧作响。
他们惊恐地背靠背站着,手中的汉阳造步枪指向不同的方向,枪管因为颤抖而微微晃动,眼神疯狂地扫视着周围浓重的、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那些低矮的、如同鬼影般的断壁残垣。
“出来!你他妈给老子出来!”一个士兵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严重扭曲、破裂,带着哭腔,“装神弄鬼!老子崩了你!”
“兄…兄弟,别…别冲动……”另一个士兵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劝阻同伴的失控,但他自己的枪口同样在剧烈地晃动,暴露着内心同等的恐惧。
葛杰如同融入了磨盘底座最深邃的阴影里,甚至能感受到石面透过薄薄衣衫传来的冰冷。
他无声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灼烧着喉咙。
左臂外侧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他微微侧头,借着远处一点微弱的月光,看到短褂袖子被撕开一道口子,皮肉翻卷,正缓慢地渗出粘稠温热的液体——是刚才翻滚闪避时被流弹擦过的。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开裂的嘴唇,舌尖尝到了尘土和一丝淡淡的、属于自己血液的咸腥铁锈味。
他右手沉稳地拉动枪栓,退出滚烫的弹壳,黄铜壳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接着,他推弹上膛,冰冷的子弹滑入枪膛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死亡的金属质感。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受伤的左臂避开直接的压迫,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蓄积着最后的力量。
冰冷的枪托再次抵紧肩窝,粗糙的木纹带来一种奇异的稳定感。目光穿透黑暗,锁定了那两个背靠背、正被恐惧逐渐吞噬的身影。
死寂并非虚无。它是硝烟沉淀后呛人的粉尘,是血液缓慢浸透泥土的粘稠,是恐惧在喉咙里凝结成块的硬核。
最后两个士兵背靠背站着,像两株被狂风摧残过、根系暴露在外的枯树,徒劳地维持着一种脆弱不堪的防御姿态。
他们急促的喘息声在凝固的空气里刮擦,如同漏气的风箱在死寂的坟场徒劳抽动。
枪口无意识地乱晃,黑洞洞地指向每一个可能藏匿着死神的阴影角落。
“操你妈的!出来!给老子滚出来!”其中一个士兵,嗓音像是被砂纸磨穿了喉咙,嘶哑、破碎,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对着虚空咆哮。
这咆哮非但没有驱散恐惧,反而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内心蚀骨的绝望。
他胡乱地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突兀地炸响,子弹撕裂空气,却不知飞向了何方,徒劳地在远处土墙上溅起一蓬微尘。
这毫无意义的泄愤,只让笼罩着他们的死亡阴影更加浓厚粘稠。
“别…别乱开枪!省…省点子弹……”另一个士兵牙齿咯咯打颤,试图劝阻,但那份恐惧同样深植骨髓,他的枪管抖得如同风中芦苇。
磨盘底座最深邃的阴影里,葛杰如同石雕的一部分。
每一次呼吸都沉重而灼热,将浓稠的血腥、硝烟和皮肉焦糊味深深吸进肺腑,像吞咽滚烫的沙砾。
左臂外侧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身体的代价。他微微侧头,下颌骨在冰冷的石面上蹭过,带下几粒细小的砂石。
视线所及,短褂袖子被撕开一道参差的口子,皮肉翻卷着,在微弱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黑紫色,粘稠的血正缓慢地、固执地渗出,沿着手臂内侧蜿蜒流下,在肘关节处汇聚,滴落在身下的尘土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声。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舌尖尝到了尘土粗粝的颗粒感,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属于自己血液的独特咸腥味,带着铁锈的气息。
这味道刺激着他疲惫的神经。
右手沉稳地拉动汉阳造的枪栓,发出冰冷的金属摩擦声,一枚滚烫的黄铜弹壳带着袅袅青烟,清脆地弹落在脚边的碎石上。
接着是子弹滑入枪膛的、令人心悸的顺畅“咔哒”声,宣告着下一轮死亡的准备就绪。
他微微调整了跪姿,将受伤的左臂小心地挪开,避免直接压在冰冷粗糙的石面上。
身体的重心下沉,像一张拉到极限的硬弓,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积蓄着最后也是最凌厉的力量。
冰凉的木质枪托再次沉重而稳定地抵死在肩窝里,那粗糙的纹理硌着骨头,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实在感。
视线如同淬炼过的钢锥,穿透眼前晃动的、因恐惧而扭曲的黑暗轮廓,牢牢锁定了那两个背靠背、正在被自身恐惧的毒液缓慢腐蚀、瓦解的身影。
机会,只在呼吸之间。
他需要一个破绽,一个因过度恐惧而产生的瞬间失神或动作变形。
那个嘶吼的士兵,精神已然在崩溃的边缘游走。
他再次神经质地对着左侧的柴垛阴影开了一枪,枪口焰短暂地照亮了他布满冷汗、因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随即又将他抛入更深的黑暗。
就在他枪口火光熄灭、后坐力让他身体微微后仰、手臂下意识垂落、视线本能地追随着枪口方向的那电光火石的一刹——
葛杰动了!
他从磨盘后猛地探出上半身,动作快如毒蛇出洞,稳定异常的右臂瞬间完成举枪、瞄准、击发的所有动作。
整个身体的力量都凝聚在扣动扳机的食指上。
砰!
汉阳造再次发出怒吼。
枪口喷出的火焰如同地狱的獠牙,瞬间撕破了浓稠的黑暗。
子弹带着绝对精准的意志,撕裂空气,尖啸着射向目标。
它没有选择躯干,而是冷酷地钻进了那个士兵因嘶吼而微微张开的、暴露在微弱光线下的咽喉。
“呃——咕……”士兵的嘶吼被硬生生掐断,取而代之的是血液猛烈灌入气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窒息声响。
他双手猛地捂住脖子,指缝间鲜血狂涌,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沉重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手中的步枪脱手飞出,撞在旁边的断墙上。
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在地上抽搐、弹动,每一次抽搐都带出大股大股的血沫,染红了身下的泥土,那“咕噜咕噜”的垂死之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啊——!!”仅存的那个士兵发出了惊人的尖叫。
同伴在眼前被精准扼喉的景象,彻底碾碎了他最后一丝抵抗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