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拂去尘土,隐约可见匣盖上刻着四个小字:
“赤金承面”。
心头莫名一跳。
他记得,《礼器志》中有载:南郊大祭,主祭者须戴赤金面具,以隔凡尘、通天地。
此面具共制三副,唯皇嗣中蒙冤者方可启用其一。
可史书从未记载,哪位皇子曾戴此面行礼。
他手指微颤,轻轻推开匣盖一角——
一道暗金光芒,幽幽浮现。林砚舟的手指僵在半空,呼吸几乎停滞。
那道暗金光芒并不刺眼,却像一根针,直直扎进他多年坚守的信念深处。
他缓缓掀开乌木匣盖,整副赤金面具终于显露——造型肃穆,眉心嵌着一块血玉,边缘雕有锁魂纹路,正是《礼器志》所载“代罪祭官”之饰。
此物不用于帝王,而专为替天受罚之人所设。
传说中,若君主有大过,可令一人戴此面行祭,以血肉承天谴,保社稷无虞。
可如今太平盛世,怎会留存此等凶器?
他的目光落在面具内侧那行刻字上:“裴氏承泽,代戮以赎。”
字迹细如发丝,却是刀凿而成,深及金属肌理。
不是后人加刻,而是铸时即存。
裴氏……承泽?
他脑中轰然一震。
当今太子裴文昭,生母早逝,幼年养于先帝宠妃苏贤妃膝下,对外称“承恩宫中长成”。
但坊间旧闻曾提一句:其生母本姓裴,乃前太常卿庶女,因卷入静思院旧案被赐白绫,死后族谱除名,连牌位都未入宗庙。
难道……
他猛地记起庆元十三年冬至那一夜,东宫失火,三皇子裴文启趁乱控言七皇子萧澈勾结术士、妄动钟仪,致天象示警。
先帝震怒,废黜原太子,改立裴文启为储。
而那位原太子,史书仅记“病卒于静思院”,连谥号也无。
但如果,那人并非病死?
如果,他是戴着这副面具,在无人知晓的仪式中,被当作“代罪者”献祭给了上天?
林砚舟踉跄后退一步,撞翻了身侧一只铜炉。
尘灰簌簌落下,仿佛整间禁室都在无声控诉。
他忽然明白为何永夜钟会泣血——它不是预警,是回应。
三十年前那场祭祀并未终结,怨气未曾消散,而是被钟声封印,随地脉流转,等待真正的清算之日。
他咬牙将面具原样覆回,用破席掩好木匣位置,强压颤抖走出库房。
不能声张。
此刻任何动作都可能打草惊蛇。
但他必须留下痕迹。
回到值房,他取来太常寺最古老的《礼典稽疑》,在空白页角落画下一枚残缺的面具轮廓,并写下四个小字:“赤面非吉”。
笔落之时,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苍白的脸。
同一夜,刑部档案库。
沈知节蹲在地底砖缝前,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脚底震动持续了整整半盏茶时间,像是某种机关运转的余波。
他撬开三块青砖,露出一条狭窄石阶,向下延伸至黑暗。
墙上刻着五个小字:“永夜渠·壬午年修”。
壬午年,正是三年前。
他从怀中取出那本破旧《工役杂记》,纸页泛黄,边角焦黑——这是当年静思院火灾后唯一幸存的工部备案抄录,由一名老吏临终托付于他。
翻开其中一页,他手指微颤:
“东宫奏请疏浚地下水道,以防涝患。领工者:太子少傅裴文启,协造监程砚秋(钦天监籍)……”
程砚秋?她怎么会参与工程?
他又往后翻,在一行不起眼的备注栏里看见一句话:“渠线绕钟楼基座三匝,引南泉入北井,曰‘涤秽净鸣’。”
沈知节瞳孔骤缩。
水道绕钟?这不是排水,是共振。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匠人口诀:“铜钟怕湿振,水激则鸣。”若有人借地下水流冲击钟基,再配合特定频率震动——比如水运浑象的校准机关——岂非能人为唤钟?
而火呢?
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段被墨涂去又复写的内容:“静思院地炕常年不通烟道,反接暗管通外渠……燃点自内起,非人为纵火。”
指尖冰冷。
原来他们根本没放火。
他们是引地火入屋,借水渠传震启钟,再以“天罚”之名,杀一人,立一人。
他抖着手,在册子末尾写下最后一行批注:
“水道通钟,火自地生——他们不是纵火,是引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