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三十张脸。
有人低着头,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回避什么;有人面无表情,像是一尊木雕;还有人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归无咎的视线,在其中一张脸上停住了。
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名叫赵铁柱。
当年在苏家做学徒时,最喜欢在背后嚼舌根,说他归无咎是个不懂变通的疯子。
如今,这汉子垂着头,手指不安地搓着衣角,连抬眼看他都不敢。
归无咎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还有那个眼角带疤的瘦高个,当年偷学他的手艺,反过来诬陷他藏私不肯教,害得他在苏家的处境雪上加霜。
此刻,周桐站得笔直,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慢,似乎觉得自己是奉二爷之命来的,身份比归无咎这个落魄老头高贵得多。
归无咎看着他们,心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报复的快意。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卷图纸,随手递给了离他最近的周桐。
“最基础的传动齿轮,三日之内,做出来。”
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吩咐一群工具。
周桐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传动齿轮?
这是织机里最常见不过的零件,他们这些人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来。
三日?半日就够了!
这老家伙,看来是十年没碰手艺,生疏了。
他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傲慢,接过那张图纸。
下一刻。
周桐脸上的冷笑,凝固了。
他身后的几个工匠好奇地凑过头来,然后,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和周桐一样,僵在了那里。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木料堆,发出呜呜的声响。
周桐展开图纸,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图纸上画的,确实是一个齿轮——但那是什么样的齿轮?
它的齿形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而是一种介于直齿和斜齿之间的复杂结构。
每一个齿的根部,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寸下三毫”“转角七分”“内弧不得过一丝”……
周桐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模拟制作过程——
先用刨刀削出大致形状,然后用锉刀打磨齿形,最后用细砂纸抛光……
不对!
他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这齿轮的齿形如此复杂,根本不可能用常规工具削出来!而那个“内弧不得过一丝”——一丝是什么概念?
他做了三十年木工,自认手艺精湛,可他能做到的最小误差,也不过三丝!
一丝,那是头发丝的十分之一,是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尺度!
这根本不是人力能达到的精度!
“寸下三毫……转角七分……内弧公差不得过一丝?”
一个工匠喃喃地念出声,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和荒谬。
这是人力能做到的?这是木工?
神仙雕花也不过如此吧!
“怎么?”归无咎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苏家养的顶尖大匠,连一个最基础的零件图都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