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涧内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毒物腐蚀后的刺鼻腥甜,以及山风也吹不散的浓重死亡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训练有素的龙影卫正在沉默地清理战场,收敛同伴的遗体,处理敌人留下的毒蛊残骸,动作迅捷而有序,但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寒霜。此次袭击,敌人不仅手段狠辣诡异,更重要的是,他们精准地摸清了帝后出行的路线、时间,并选择了这处绝佳的伏击地点,其心可诛!
萧承烨已将林晚夕小心翼翼地重新安置在加固过的备用銮舆内。她因那无意识的一击,似乎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元气,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呼吸微弱,再次陷入了毫无反应的沉睡之中。那枚“文明蛊种”依旧静静躺在枕边,纹路黯淡,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无形波动只是众人的幻觉。但萧承烨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感受——古老、威严,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漠然力量,以及怀中人儿指尖那微弱却坚定的牵动。
他俯身,在她冰凉的额间印下一个郑重的吻,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晚夕,好好休息。伤你、扰你安眠之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转身步出銮舆时,萧承烨脸上的所有温情瞬间褪去,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冰封千里的酷寒与杀伐。金色的龙纹常服在略显昏暗的天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微光,映衬着他深邃眼眸中翻涌的、几欲毁天灭地的风暴。
“陛下。”影卫统领沈昭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物——正是他之前从那死士头领手臂上削下的,带着一小块皮肉的半幅染血衣袖。“袭击者共计五十七人,除最后自爆遁走的十三人,现场格杀四十四人。皆已查验,口中藏有毒囊,身上并无任何能证明身份之物。唯有此物……”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与确认后的寒意:“……其上纹身,经初步辨认,与昔日逆犯柳如雪麾下‘鸠鸟’死士的标记极为相似,但……有所变异。”
萧承烨目光一凝,接过那块染血的布帛。那小块皮肉边缘模糊,血迹斑斑,但上面那个暗沉扭曲的鸟类纹身,却如同淬毒的烙印,清晰地映入眼帘。那鸟的形状确实与记忆中柳如雪麾下死士的鸠鸟纹身有七八分相似,透着同样的阴邪之气,但细看之下,这鸟的喙更显尖锐,双爪更为锋利,尤其那鸟眼的部位,原本该是麻木死寂的地方,却被纹路勾勒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择人而噬的戾气,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催谷、扭曲后的产物。
“鸠鸟……”萧承烨指腹摩挲着那粗糙的布帛,冰冷的触感下是翻腾的怒火,“柳如雪早已挫骨扬灰,她的党羽也早已清洗殆尽。竟还有余孽苟存,且敢在朕的銮驾前现身?”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周围忙碌的龙影卫动作都不由得一滞。
沈昭垂首,语气沉肃:“陛下明鉴。臣亦觉蹊跷。柳如雪伏诛后,其势力被连根拔起,残余漏网之鱼虽或有之,但绝无可能在不惊动任何耳目的情况下,重新组织起如此规模、装备如此精良(指那些破罡弩和诡异蛊毒)、且实力明显更胜从前一筹的死士队伍。除非……”
他抬起头,眼中锐光一闪:“除非他们找到了新的、更有能力、且更隐蔽的主子,并得到了大量的资源支持和……某种‘改造’。”
“改造?”萧承烨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想起那些死士蛊武双修、不惧疼痛、甚至能引爆自身化作毒雾的疯狂行径,眼神愈发幽深。这绝非寻常死士训练之法,倒像是用了某种极端邪术,强行提升了他们的战力与狠厉。
“是。”沈昭肯定道,“臣观察过那些死士的尸体残骸,他们体内的本命蛊虫异常活跃且暴戾,与宿主共生程度极深,几乎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这种状态,更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外力强行催化、扭曲所致,代价恐怕就是透支生命与神智,沦为只知杀戮的工具。而且,他们使用的蛊毒,虽带有苗疆底子,但其中几味毒物的配伍和炼制手法,与柳如雪时期有所不同,更加阴毒难防,带有……一种臣隐约觉得熟悉的邪气。”
熟悉的邪气?萧承烨眉头微蹙,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可能的名字,但都被他暂时按下。没有证据,帝王不会妄下断言。
“可有活口?”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死士自爆,线索似乎断了。
沈昭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庆幸,又有更深沉的忧虑:“回陛下,大部分死士见突围无望,皆果断自爆。但……许是娘娘那无意识的一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名试图偷袭銮舆、而后诡异坠落的瘦小死士,他体内的自爆禁制似乎被那股力量干扰,并未完全激发。臣等发现他时,他虽心脉尽碎,本命蛊湮灭,但尚存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萧承烨眼中寒芒大盛:“人在何处?”
“已被臣下令秘密看管,由精通医理和蛊术的影卫全力吊住其性命。只是他伤势过重,神魂亦受重创,能否醒来,何时能醒,皆是未知之数。”沈昭答道。这是一个极其渺茫的希望,但也是目前唯一的、可能撬开敌人铁幕的缝隙。
“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开口!”萧承烨下令,字字如铁,“用任何方法。”
“臣明白!”沈昭肃然领命。
“传令下去,皇陵祭祀暂缓。銮驾即刻返京,沿途警戒提升至最高等级。另,秘调‘暗枭’入京,彻查所有与柳如雪旧部有牵连之人,尤其是……近期行为异常、或有不明资源流动者。”萧承烨一连串命令发出,思维缜密,杀机凛然。“暗枭”是他手中最为隐秘的一支力量,专司监察、暗探,直接对他负责,平日里潜于水下,非重大事件不动用。
“是!”沈昭心中凛然,知道陛下这是要动用最根本的力量,掀起一场不为人知的腥风血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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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驾在高度戒备中悄然返回皇宫,没有惊动太多百姓。遇袭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对外只宣称因皇后凤体微恙,暂缓祭祀。但京城上空的空气,却无形中紧绷了起来。敏感的朝臣们察觉到御前侍卫和禁军的调动比平日频繁了许多,一股山雨欲来的低气压笼罩着整个皇城。
紫宸殿再次成为风暴的中心,只是这一次,风暴潜藏于平静的表面之下。
萧承烨将大部分政务移至偏殿处理,核心旨意只有一条:查!一查到底!
林晚夕依旧沉睡,仿佛落鹰涧的惊险与她无关,只有枕边那枚“文明蛊种”在她呼吸间,流转着微不可察的温润光泽,默默滋养着她受损的本源。萧承烨在处理完紧急政务后,总会回到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将外间的腥风血雨隔绝在外,唯有此刻,他眼底的冰霜才会稍稍融化,流露出深藏的疲惫与担忧。
三日后,深夜。
影卫秘密据点,地下石室。
空气中药味与淡淡的血腥气混合,墙壁上跳跃的火把映照出沈昭冷峻的侧脸。他面前的一张石床上,躺着那个瘦小的死士。此刻的他,面色灰败如同金纸,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仍有血迹渗出。数根银针扎在他头顶与心脉要穴,一旁燃着的安魂香烟雾袅袅,试图稳住他那缕即将消散的神魂。
两名精擅此道的影卫额角见汗,正全力施为。一人以金针度穴,刺激其生机;另一人则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试图以催眠秘术,叩开他紧闭的心防。
沈昭静立一旁,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死士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时间一点点流逝,石室内只有火星噼啪声和影卫低沉的咒语声。
突然,那死士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灰败的脸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统领,他……他的意识有松动的迹象!”施术的影卫低呼,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与紧张。
沈昭一步上前,沉声道:“问他,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的主人是谁?”
影卫将问题以秘术送入死士混乱的意识中。
死士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模糊的音节:“……主……主人……光……光……”
声音断断续续,极其微弱。
“光?什么光?名字!”沈昭追问,心念电转。柳如雪?不对。其他可能的敌对势力首领,名字中似乎也无“光”字。
死士的脸上露出挣扎痛苦的神色,仿佛那个名字是烙在他灵魂深处的禁忌:“……不……不能……说……诅咒……啊——!”
他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震颤,七窍中开始渗出黑血!
“稳住他!”沈昭厉喝。
两名影卫全力施为,金针颤抖,咒文光芒闪烁,试图压制那反噬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