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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反翻思潮含羞遣翠袖牺牲色相强笑入朱门(2 / 2)

玉如将眼珠微微一闪,看到王福才呆站在一边看着,索性将镜子正摆在桌上,打开粉缸,在手心抹了一层,然后弯了腰对着镜子,从从容容地抹上一层。抹过了粉,又拿了一块胭脂膏,将食指染着,微微在两颊上搽抹。这一层修饰工作完了,偷看着王福才的神气,还是斜着身子,向这边看了来。玉如只当不知道,又拿起粉扑,在脸上扑了一阵。扑过了,找了一条花绸手绢,掖在胁下纽扣上。然后微笑着向王福才道:“这个样子,你看不俊吗?到了大宅门里去,和人家小姐少奶奶不能比上一比吗?”

王福才一看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似乎把她以前那样拘执的态度,完全改变了。这样的人才,再要活泼放浪一些,让她和大少爷们来往,这事的前途……他只觉脸上发烧,不能向下想了,就是玉如问的一句话,也不知道要如何去答复,默然地站着。

玉如对了镜子,又笑着看了一看,口里便低低地唱着小放牛的调子道:“要我许配你,对你妈妈说。”颠三倒四地唱了几遍,又改唱着打花鼓道:“八月桂花香,九月**黄,小小的张生跳过了粉壁墙……”王福才万万忍不住了,便道:“嘿!你唱些什么?”玉如原对着镜子里笑的,突然转过身来,板着脸道:“你这人也干涉得人太厉害了,我高兴唱两句小调,碍你什么事?你高兴的时候,还放开嗓子,大嚷一阵呢。”王福才道:“刚才你还很生气,怎么立刻又高兴起来了?”玉如道:“刚才我生气,是没有想通,现在我高兴,是我想通了。你一做官,我就是个太太,今天穿的这作客的衣服,以后在家里也可以穿了,我为什么不高兴呢?”

王福才还想驳她两句,高氏却跑来了,见玉如已修饰得像出水的荷花一样,素中带艳,便笑道:“这不很好,去一趟要什么紧?”玉如笑道:“妈!我还求你一件事。昨天陆大爷对我说,可以把汽车接我,请爸爸打个电话,叫他把汽车来接我去,好不好?”高氏道:“人家派汽车来吗?不能给那大的面子吧?”玉如道:“来不来,先别管,打个电话去问了再说。若是他肯派汽车来,更显得待咱们不错,官自然更容易到手了。”

高氏听她这话说得有理,就告诉王裁缝,让他去打电话。王福才在一旁踌躇着道:“何必还要这样摆阔?”玉如脸向着高氏道:“我就是个面子,要不然,我就不去。”高氏一迭连声地道:“打电话,打电话,这就去打电话。”于是她就催着王裁缝打电话去了。

原来王裁缝以前生意做得很好,曾安了电话,以便主顾。这电话就装设在做衣服的案子边,一打电话,所有在案上做工的伙计们,都听见了。王福才在自己屋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么,案子上的工友,自然更是知道,心里当然不大舒服,一会子王裁缝走了来,笑道:“陆大爷真好说话,我的电话一打,他就答应派汽车来接,这个面子,可算是不小。”

高氏听了微笑,玉如听了也微笑,只有王福才站在一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倒是呆望了别人。高氏道:“我听说借别人的汽车坐,要赏车夫几块钱的,我们要不要赏人家一点?”玉如道:“不用的。只要陆大爷待我们不错,这些人没奈我们何。”说着,索性哈哈大笑起来。王福才心里有许多话,要想说出来,一想这垂成之局,不要为了几句话,又把来弄坏了,又只得忍了下去。只在这样犹豫之间,门外的汽车喇叭声,“呜呜”地响了一阵,接着就有人走到院子里来嚷道:“汽车来了,汽车来了。”玉如在屋子里伸出头来问道:“是陆大爷的汽车吗?”那声音非常之高,一面说着,一面向外走,笑得花枝招展,出了大门,上汽车而去。

案子上那些伙计,听到汽车声,已经是大家注意,现在玉如笑嘻嘻地出去,路过之处,还带了一阵香风,令人不能不为之注意。就是左右街坊,见裁缝店门口,停了一辆汽车,大家都很惊讶。不料他们家,还有个坐汽车的人来往,正自在一边张望着,忽然见玉如袅袅婷婷地坐上汽车,这可成为奇谈了,新娘子来的时候都没有坐汽车,喜事早过去了,现在倒坐起汽车来,这是为了什么哩?玉如倒并不怕人家注意,她反加笑嘻嘻地向左右街坊,各点了一点头。然后从从容容地坐上汽车去。喇叭呜的一声,车子开了,载着美人而去。

那老王裁缝原打算将玉如亲送到陆家去的,但是要出大门的时候,就张望到左右街坊,都在那里看着。有点不便出门去,就顿了一顿。然而玉如却不管他跟了来没有,坐上汽车,就叫开走,等到王裁缝到门口时,车子走远了。王福才也由后面追了来,问道:“家里不把一个人送一送吗?怎么让她一个人去呢?快跟了去吧?你不去,我就去。”王裁缝一声不响,赶快走出胡同,见有车子,马上就雇了到陆宅来。

当他到陆宅时,玉如的汽车,自然是到了许久。连忙走到门房里对听差问道:“我的儿媳妇她来了吗?”听差笑道:“来了。真有面子,大爷在门口等着接她呢!”王裁缝抬起手来,搔了一搔头发,问道:“现时在哪儿?”听差笑道:“你们那少内掌柜的,真行,她一见大爷,就说不见老太太,那可短礼,一直就向上房里走,老太太一见,很喜欢,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王裁缝听了这话,先干了一身汗,便道:“这孩子什么也不懂,怎样可以让她去见老太太呢?不要不知礼节,闹出什么笑话来,我得赶紧去看看。”于是也不征求门房的同意,赶紧就向上房里走,当裁缝的人,和内眷们接洽的时候多,自然是可以到上房里去的。

王裁缝走到内院门下,未敢向前走,老远地就叫了一声老太太。有女仆掀着帘子,向外招了一招手,笑道:“王掌柜,你进来吧。你们家新娘子在这儿呢,”王裁缝这才完全放了心,一路笑着进来。陆家老太太斜靠在一张沙发椅子上,对大家说笑,陆家的太太少奶奶们,分别坐在四周,只有玉如在老太太附近,一张矮凳子上坐了。老太太看到王裁缝进来,笑道:“你儿子娶了这样一个好新媳妇,怎么早不让我们知道?要不然,我们也得送个礼,扰你一杯喜酒。”王裁缝笑道:“凭她这样一个人,到你公馆里来,随便一比,那还有她的位分吗?”

玉如看见王裁缝来了,本来是坐着的,就站起来了。陆老太太笑道:“你瞧,多么懂礼,公公来了,马上就站起来。我一些孙女儿,孙媳妇儿,都惯得不像个样子,谁还管这些个哇。”原来这位陆督军虽是个武人,在表面上,家庭却是极端的守旧礼教,所以玉如这种行动,女眷们都中意。这位陆督军的太太,喜欢北京,带着一儿一女一媳和一个小孙子,在北京陪着老太太。这时一间堂屋里除了大爷伯清而外,全在座。陆太太看到玉如那一分清秀的样子,也是很喜欢,便笑道:“既是老太太喜欢,看她的年岁,和我们玉英差不多,难得名字上还同着一个玉字,就让我们老太太认作干孙女儿吧?”老太太笑道:“只有认干女儿的,没有认干孙女儿的。还是你认作干女儿吧?这样一来,我不花什么拜金,收个现成的干孙女儿,这是多么好?”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裁缝站在一边看到,也是乐得把嘴歪到耳朵边去。陆太太道:“王掌柜,你回去吧。让她在我们这里吃晚饭,吃过晚饭,我们自然把车子送回去。”王裁缝做梦想不到儿媳妇要做督军的干女儿,这样下去,不但儿子可以做副官,就是再大些的官,也不难到手。既是老太太留她在这里吃饭,乐得答应下来,便笑道:“老太太这样抬爱,我还有什么话说,就怕承当不起罢了。”于是拱了拱手,告别回去。

一到家,在大门口就嚷起来道:“这可了不得,岂不是太阳也有从西边出来的日子吗?这句话,无论说给谁听,谁也不肯信,我王裁缝做到五十岁的手艺,居然和一个督军大人,做起对手亲家来了。”一面嚷着,一面向成衣屋子里跑,两手高举过头,然后摆了下来,摆了下来,复又高举到头上去。口里便嚷道:“诸位,你猜怎么着,我那新儿媳,拜了督军夫人做干娘了。我亲眼看见的,她磕了三个头,人家亲口叫一声姑娘。”说着,靠了柱子,两手一伸,脑袋向后一仰,咚的一声,在柱子上撞了一下。他也忘了头疼,一手抚摸着后脑,自己替自己解释着道:“不要紧,没有痛,我还没有告诉他妈呢。”说着,站起来一跳,就向院子里跑,刚要进住室门,向里一跳,在这一跳之间,他忘了门是很低的,额头向门框上一磁,又是一下响,他再也忍不住痛了,哎哟一声,便蹲在地上。正是:

得鱼便有忘筌事,获鹿还怜入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