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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鸳誓背人移酬恩害爱鸾书当面押饮恨订婚(2 / 2)

落霞拿着相片在手里看看,又望着玉如出了一会子神,笑道:“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事不能那样巧。”说着,又微笑地摇头。玉如道:“这就算巧,天下比这巧上十倍的事还多着呢。妹妹,漫说你救了我的命,我正恨着没法感谢你,就是在平常的时候,我们像自己骨肉一般,我哪里又能够和你开这大的玩笑。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如此,你要我说出所以然来,我也是很困难的。好在你不久就可以看见江先生了,到了那个时候,你细细地向他一盘问,有什么原因,他自然会说出来了。你不必问我,总而言之,是千真万真的事,并不是和你开玩笑。”

落霞见追问不出什么缘故,也只得就算了。当时拿了相片在手上,看了又看,心里说不出来,有一种什么奇异的感觉。这就只觉空气是很舒爽的,心里空洞无物,精神是很振作的。所见所闻,都不是往常那样苦闷无聊的情形了。再看玉如时,却恰恰和自己站在反面的地方,两道眉毛,深深地皱起。坐在屋子里,两手相抱,低了头,老是无缘无故地长吁了一口气。待要人家一注意看她时,她又马上笑起来。分明是勉强装出这个样子,要遮盖她那愁容。

落霞知道她为人是很沉默的,最近虽和牛太太闹过一场,那实在是出于不得已。落霞再忍不住不问她了。便道:“姐姐,我看你这两日苦闷极了,大概也为的是那个姓江的。”玉如猛然一惊道:“哪个姓江的?”落霞笑道:“你不要多心,我并不是占你什么便宜。我是听见说,院长和你做媒,介绍了一个姓江的了。”玉如笑道:“你只管自己心里有个姓扛的,无论什么人,都成了姓江的了。他们给我找的是一个姓姜子牙的姜,可不姓三点水,的江呀。”

落霞笑道:“姓姜姓江字音倒很是相近,我听错了,这也很平常。你对于这婚姻,不大愿意吧?你前天和牛太太闹脾气的事,大家都不肯说出来,究竟是不是为了这件事?”玉如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已经依了牛太太,什么事也不成问题了。关于这件事,你不必问,将来你自然会原原本本,一齐知道。你现在多问了,倒让我心里难过。”

落霞见她说话,脸上抱着那烦闷的样子,只好不问。不过上次和牛太太冲突,几个办事员口里,露出一些口风来,已经证明是为了婚姻问题,在自己婚姻正有美满希望的时候,眼见玉如抱着无限的委屈,心里实在替她难受。

这样过了两天,一个上午,邓看守来对玉如说:“堂监请你去说话。”玉如一听这句话,颜色似乎就一变,于是同着邓看守走出来。邓看守在路上道:“姑娘,王家那头亲事,你答应了吗?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你一小姑娘,怎样拗得牛太太过去。你早答应了,免得吃这一趟苦,又少生几日的气。”玉如道:“人哪有前后眼呢?你不想我也是没法吗?”邓看守道:“王家的呈子上来了,好歹就看你最后几句话了。”玉如并不理会邓看守的话,默然地随后跟着。

到了办公室,牛太太满脸都是笑,就对玉如笑道:“我总算照你的话办了,你还有什么话说的没有?”那邓看守料得她们还有什么私人交涉,一到办公室门口,就退后了。玉如一回头,见没有人,才冷笑道:“倒是牛太太依了我,这真难为了你了。”牛太太望了她一下,一想在这紧要关头,就忍受她一句话,不和她计较了。因在公事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张呈子,展了开来,放在桌子上,又打开墨盒,抽了一支笔,将墨汁蘸得饱满,放在笔架上。因指着对玉如道:“终身大事,你自己签字吧。”

玉如走上前一看,那张呈子,倒展开了,顺着向了自己,字写得大而清楚,写着是:“立领呈人王福才,江苏上海人,今愿领留养院女生冯玉如为妻。曾经当面接洽,彼此同意。领娶之后,不得有虐待欺骗等事,另具有本人相片一张及铺保存案,即请予以批准,俾便早日迎娶,实为德便。谨呈院长。计开领娶人王福才,年二十七岁,江苏上海人,业成衣,现居折枝胡同一号。女生冯玉如,直隶天津人,年十八岁。”在前面人名字示同意的证据。后面一行人名字之下,有一方空白。那正是等着人去加盖图章的了。

玉如看了这些字,只觉字字锥心,站在桌子边,晃**了几下,几乎要倒下来,连忙扶着桌子,撑住了身体。牛太太指着那一行字道:“你就在这里画押。”说着,便将笔拿着,交给玉如手里。玉如又把那张呈子,看了一遍,微笑道:“这上面写着我们当面接洽过了,但是我们哪里当过面呢?”牛太太笑道:“公事上总要这样写,反正是相片上的人就是了。”说着,又在抽屉里,翻出一张四寸半身相片,放在桌上。这正是和上次拿来,所看见的一样。

玉如还不曾做声,牛太太又笑道:“你这孩子虽然是机灵,但是我牛太太也不弱,我正要试试你的心眼儿怎么样?果然你说到了这一着子。好吧,我让你瞧瞧这人。”于是一按电铃,把一个听差叫了进来,吩咐把那个小王司务叫进来。听差答应一声,去传进来一个小伙子。隔着玻璃窗,玉如就看到他笑嘻嘻的目光向里射。乃至走了进来,见他身穿一件绿绸的长衫,用熨斗烫得一点痕迹没有。头发梳得油淋淋地,一把向后,苍蝇也可以滑着跌下来。脸上的雪花膏,擦得雪白,老远地就闻到那一阵香气。

他手上拿了一顶新草帽子,和牛太太一鞠躬,然后笑着和玉如点点头道:“我就是王福才。”说着话,露出两粒金牙齿来。接着用手一扶眼镜,露出手指上一只翡翠戒指。牛太太笑道:“你看怎么样?不像手艺人吧?”说着,一回头对王福才道:“这岂不胜是一个女学生?我是给你的面子,并不用你在接待室里,那样受盘问。”王福才笑着,连说是是。那一只眼睛,就不住地射到玉如身上。

玉如红了脸,手扶了桌子,只管低了头,并不看他一下。牛太太对玉如道:“人,你也看见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玉如见姓王的在当面,很不愿多说话,拿起笔来,在自己的名字下,画了一个“十”字,将笔一丢,抽身就走。走出门来,还听到牛太太笑道:“无论姑娘怎样文明,提到婚姻上面,那总有些害臊的。”

玉如一直向屋子里跑,跑到屋子里时,恰好并没有一个人在这里,拉过一卷衣服,当了枕头,自己脸枕在衣服卷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一阵伤心,就泪如泉涌,把衣服卷哭湿了一大片。先还不过是流泪而已,哭得久了,情不自禁地,更呜呜咽咽,放出声音来。有两个姊妹们听着消息,知道她已承认了出嫁,而且还听说男子是个绿衣少年,以为她应该欢喜。现在听到她屋里有哭声,无人不奇怪地。正是:

伤心能说悲犹可,肠断伤心当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