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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惜可怜虫良朋劝骂购相思谱学子逞能(2 / 2)

走进屋子去,只见她一人坐在桌子上抹骨牌,一见邱黄二人进来,将牌一推,笑着站起身来相迎。走到惜时面前,和他脱大衣,一面低着声道:“怎么到这时候才来?我真等久了。”

惜时见她那种楚楚可怜的样子,想到初次和羞花见面的时候,她也是在抹骨牌,那个日子,虽然多少有点怜惜她,却始终未曾有嫖娼的意思。不料到了现在,居然发生了关系。于是伸手一把捏住了羞花的手,做出一番亲热的样子来。然而他手上所感觉的,并不是亲热,乃是冰凉。于是将她的手紧紧捍了一把,低声笑道:“你不怕凉吗?”

羞花被他这样一问,倒问出她的一番心事来,望了他一眼,又微微摇了一摇头,在她这种表示的时候,邱九思自己,已经脱了大衣,自在一边坐着,笑向惜时道:“瞧你们这股子劲儿,和我们又不同!”

惜时叹了一口气道:“不用说了,据我看来,一般都是可怜虫!”

说着,他已拉了羞花的手,同在床沿上坐下。

邱九思坐在她对面,先向她笑了一回,然后架着两腿摇摆起来,点点头道:“你瞧我们这种做媒的人,不含糊吧!”

羞花道:“得了,你可怜可怜我们这种人吧!黄先生不是说了,我们是可怜虫吗?”

惜时笑道:“可怜虫三个字,你也懂了。”

羞花笑道:“哟!你别看不起人啦!当姑娘的,不过是骨头贱一点,心眼儿不是和别人一样吗?我虽不认识字,话音总听得出来,你说我是可怜虫,这话倒是对的,你无论说我是可怜的牛,可怜的马,那都不大像。无论一头牛,一匹马,若是见了人来宰它,它总会逃走的,唯有那小虫子力量小,就是明明知道有人来要它的命,它也不会逃走的。像我们这种人,在刀口下过日子,稍微乱动一下,就有性命的危险,那还不是一个可怜虫吗?”

邱九思低声笑道:“你说得高兴,只管说下来,等到我们走了,回头你又该受罪了。”

羞花一听这话,身上不觉打了一个冷战,马上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口,掀着门帘子向外看了一看,回转头来,向二人伸了一伸舌头,握着邱九思的手道:“坏了坏了!我姆妈刚才由房门口过去。你们走了,我有罪受呢!”

邱九思向惜时微笑道:“你听见了没有?你若是愿意做个护虫铃,今天晚上你得保护她过这一难关!”

惜时笑道:“今天晚上又……”

邱九思道:“这并不是娱乐,是相好的客人对相好的姑娘,应尽的责任。要不然,你刚才所说的什么可怜虫,那是一句废话。”

惜时道:“你也有个可怜虫,为什么不去怜惜怜惜她呢?”

邱九思跳起来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了,刚才她和我办了许多的交涉,你是亲眼看见的,只因为我今天出来得急,没有预备经费,若是预备了经费,我还要你来劝我这种话吗?你若是和我预备经费,我就和你一致行动,明天我准还你,你看我这话如何?”

羞花道:“我知道你二位,都是大少爷,每人三四块钱的事情,还值得这样的商量,未免笑话了。”

惜时本来是个好面子的人,说他舍不得钱,他的面上,立刻一红,笑道:“不是那样子说……”

然而他也只能辩白这一句话为止,望着邱九思就忍住了。

邱九思对着惜时耳朵边道:“她今天生意好清淡!你不见我们来了的时候,她在屋子里很无聊地抹骨牌吗?”

惜时耳朵听着话,眼看羞花时,见她身上,也不过穿的是一件薄薄的花绒长旗袍,腿上虽然是长管裤子,然而她穿了平底单鞋和丝袜子,也是隐隐地露出肉来,心里便想着,她这样衣履,身上的温度,恐怕不会怎样的高?他似乎有一肚子苦水,趁此长夜,和她在枕上谈谈心,倒也是不错。心里只如此一动,对于邱九思的话,就未曾驳回。

邱九思是何等样人,又有什么看不透的,便笑道:“就是这样办了。”

惜时道:“明天星期一,我有几堂要紧的课。”

邱九思摇头笑道:“读书不忘恋爱,恋爱不忘读书。”

说着,将他拉到一边,低低地道:“请你再借我五块钱,明天一并奉还!”

他一面说,一面背了羞花,伸着一只巴掌到惜时面前来,惜时觉得刚才借五块钱给他,一转眼就花光了,现在要借五块,实在有点不愿意,可是彼此玩得很投机,若是不答应人家,面子上又有点过不去,只好撇开一笔,向别的方面说去。因笑说:“你真的打算到桂香那里去吗?”

邱九思那只巴掌依然伸着,不曾缩回,笑道:“那是当然!”

说着,又将巴掌摇了几摇。惜时不给钱,他简直不肯将手缩回去,这叫惜时看看不能不掏钱了。只得背了羞花拿了一张五元的钞票,又交到他手上。他将手拱了一拱道:“劳驾得很!明天我一准奉还。”

惜时见他很诚恳地又说了一回,也只得敷衍一句道:“不要紧!”

邱九思将钞票向袋里揣,回转头来眨了一眨眼,对羞花笑道:“明天再会!你多灌点米汤罢!”

匆匆忙忙地穿了大衣,戴了帽子就向外走。惜时口里说着我们一路走,却并不起身。于是乎让他一人走了。

邱九思出得妓院来,心里想着公寓里催账,催得很厉害,我这笔钱,不送到公寓账房去,难道倒送给桂香手上去不成?这样想着,立刻转了念头,雇着人力车直回公寓。

只走到院子里,便听到隔壁屋子里,稀里哗啦一阵麻雀牌的声音,先叫一声:“茶房开门!”

自己且不进房,却向打牌的屋子里走来,只见屋子里一张四方桌子,一面靠了床,屋子中间和屋子角落里,有两个白泥炉子,煤火添得正旺,炉子边搁了开水壶,白汽乱窜,屋子里的空气,只感到闷热与蒸郁。卓新民上身脱得干干净净,只穿着绒汗衫,外罩了一件毛绳短坎肩,一只脚架在旁边的凳子上,在那里打牌。其余同桌几位打牌的,也都是公寓里同居的。卓新民口里带唱带说道:“白板,那一日,楼上梳妆镜,楼下来了沈雁材,他在楼下……八索,对。啊哟老邱回来了,满面都是笑容,今天有什么称心的事?”

邱九思道:“你赢了吗?”

卓新民道:“找不着那班混世虫,回公寓来了。憋得难受,七拼八凑,找了四个人,我们是半块钱进花园,我早进去了,现在是打光桌子,你来两牌吗?”

邱九思道:“我倦了,要睡觉去了。”

一面说着话,一面走回房去了。

卓新民在这边坐着,却听到他在那旁说:“茶房!你把五块钱送到账房里去,给我找回一块零钱来!”

茶房答应去了。过了一回子,只听到当的一声响,隔壁屋子里,有洋钱敲打声。心想:怪不得老邱今天回来,很是快活,原来在小黄手上,弄到了一笔款子呢。如此想着,赶快将牌打完,便跑到邱九思屋子里来。他正要展被睡觉,一见之下,便笑道:“我明白,我刚才说话,让你听到了,你以为我发了财,打算来打抽风呢?是也不是?老邱中了发财票了,还是怎么着!”

卓新民道:“你何必顶头就此拦了回去,有钱是你的,我还能动手抢你的吗?”

说着,在旁边一张藤椅上坐下。

那椅子上正放有一件大衣,坐得倒很是舒服。左腿架在右腿上,一颠一动,一只脚在地下拍板,口里唱道:“有了银子,这病就好了,我救你的急,救你的贫,救你的婚姻……”

邱九思连连摇着手道:“别闹!别闹!有话我们倒可以商量商量。”

卓新民道:“商量什么?我穷死了。你若是弄了款子到手,分十块八块给我,让我过一过难关,行是不行呢?”

邱九思道:“你以为真弄到小黄一笔大款子吗?那家伙手虽是松,可是也精明到一万分,除非趁他高兴,借个三块两块的,他有一百八十的,只肯在女朋友面上花,他肯借给我们吗?”

卓新民笑道:“这总也算是肥猪拱门,你和那白女士去信,不过是想和他捣乱,倒不料把他的事情破坏之后,他会逛起窑子来,这没有别的什么好处,至少可以让我们多喝两回酒。”

邱九思笑道:“我倒不是想揩他的油,这小子从前搭架子得太厉害,现在他要求教于我了,我落得叫窑姐儿把他迷住,从中取乐。”

卓新民道:“你真没有借着他的钱吗?”

邱九思道:“你不信,明天你开口和他借一借钱看,你看他是怎样子说法。”

卓新民听他如此说,也就相信了。

到了次日,他们这一班朋友,有的也去上课,有的也因课外的事出去了。邱九思却找了一本言情《狂恋》,躺在屋子里看。卓新民早就注意到他的行动,见他不曾出门,也就在家里坐着不走。吃过午饭以后,果然黄惜时来了,隔壁屋子里,就说笑着闹成了一片,卓新民无论如何,忍耐不了住,就一推门走了进来,笑道:“老黄!你好!整夜地取乐,你都不带我们一个,今天非请我不可,都是朋友,何必分个厚薄呢?”

惜时无甚可说的了,点点头说,“我一定请!我一定请!”

卓新民笑道:“你是少不得要洗澡的,那么,就请我洗澡罢!”

惜时半侧了身子坐着,把目光也偏过去,正想避开他的话锋,一见邱九思桌子上摆的一本书,封面上画着一个**裸的女人,标着《狂恋》两个字的书名。就笑道:“这样不分昼夜地筹划着接近女人,还要狂恋吗?”

邱九思将书拿着,向惜时身上一抛,笑道:“你瞧瞧,这并不怎样的浑,你要瞧浑的,画也有,书也有,回头洗完了澡……”

卓新民抢着道:“这一件事,兄弟小小的在行,你爱哪一种的,由你去挑。”

惜时笑道:“书罢了,我看过不少的种数,都恶劣不堪,没有好的,倒是图画和相片,我很少见!”

卓新民站立起来,一伸大拇指道:“包在我身上,全有,在家里也闷得很,走罢!我们这就去。茶房!给我们雇三辆洋车,到东安市场。”

他替惜时代发着命令,立刻自己走回房去,穿好了西服,赶到这边来。笑道:“我们先去买书,然后洗澡。”

邱九思道:“看你忙成这个样子,倒好像十分用功,其实不相干得很。”

卓新民道:“古圣人云:男女饮食,人之大欲存焉。”

惜时笑道:“这也是做梦想不到的事,古圣人也有被密斯脱卓利用的时候。”

卓新民道:“有话留到洗澡堂子里去闲谈天罢!车子雇好了,人家在门口等着呢!邱九思也是一叠连声地催着走,三个人如同抢宝一般,高高兴兴地走出门来,坐上车子,直向东安市场而来。”

邱卓二人只管向前走着,并不过问车钱,惜时也觉这是小事,不必介怀,就替他二人代付了。进了市场门之后,卓新民首先就奔烟卷摊子,他在买烟,黄邱二人自然是在他身后站着。他将烟拿到手上,才回过头来笑道:“哪位身上带有零钱,请借给我一块。”

邱九思道:“我也没有带零钱呢!”

黄惜时总是用惯了钱的人,身上有钱不能僵在这里,置之不理,只得掏出一块钱来,交给了卓新民。他付给了烟摊子,找了零钱,他也不客气,就向自己袋里一揣,也不说什么,在头里引路。

到了卖书的市场里,卓新民走进一家书店里,见一个伙计正在理架子上的书,便走向前靠近了他笑问道:“有什么新出的好书吗?”

那伙计偏着头向他打量一番,料着是个大学生,便笑道:“没有新的东西。”

卓新民道:“你别这个样子,我们老主顾,难道你不认得我吗?”

旁边走过来一位年纪大些的店伙,点着头笑道:“哦!卓先生!好久不见。”

卓新民道:“我们买书来了,有新的没有?”

<!--PAGE10-->大店伙见店里另有几个买书的,都不曾注意这一边,便低声道:“到了一套相思谱,带图画的,好是真好,价钱可不公道。”

卓新民道:“你就料着我们出不起大价钱吗?拿来瞧瞧。”

大店伙笑道:“柜上还没有,请你到局子里看去!”

黄惜时在身后听着,倒不觉一退,信口问道:“局子?”

卓新民笑道:“局子!不是警察局,是他们堆货的货栈,不能公开卖的书籍图画,都可以到那里去交易。”

惜时笑道:“倒真吓我一跳,我也想着,没有这个道理呢!”

大店伙对小店伙微点着头道:“把这几位先生引到局子里去看看。”

小店伙向三人一招,便在前引路。

一行四人出了市场,穿过大街,走进一个小胡同,在那小胡同底,有家民房大门,小店伙先走进去,回头向三人招手道:“就是这里,请进来吧!”

三人跟了他走,曲曲折折,转了两个院子,所有那些院子的房屋门口,都贴有纸条,某号堆栈,某号存货处,全是些做生意买卖的人家,当然,是很规矩的,自也猜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隐秘。

那个小店伙,将身子一踅,踅到小院子里一个拐弯地方去,这里有个小风门,门框上垂着一块小黑铁片,他扭着扭着好几次,才把房门拉将开来,大家走了进去,只见地上桌上架子上,都堆的是书本,那屋子里只剩有一把靠背椅和一把藤椅是空着的,藤椅上躺着一个人正迷糊了过去,听到门声一响,口里先说了一声找谁?然后猛然一惊地跳了起来,一看是自己家里伙计,带着三位主顾进来了,便笑脸相迎道:“请进来!请进来!”

这屋子里本来就堆得实实在在地,再进来四个人,这屋子里简直没有一点空隙。小店伙道:“这几位先生,是来买相思谱的,给人家找一套出来罢!”

那个伙计听说,于是在书堆里找出一部,递到惜时手上o他接过来一看,封面上两个赤条条的人体画,翻开书来,第一页第一行目录,便是脂粉香初入迷魂阵。以后的回目,都是比这更显着明白的。四大厚本,里面夹了图画,都是**一方面。那店伙笑道:“这是一本极好的书了,哪儿出版的书,也赶不上这个,你带回瞧瞧!”

惜时笑道:“带回去瞧,要我多少钱呢?”

店伙道:“您就给五块钱得了,都是熟人,我们也不乱要钱,闲书少不得总是要看的,我和你多找几部罢!”

小店伙道:“人家还要画片呢!”

那店伙道:“有有有!我来找找看罢。”

说着话,就把一只大木柜子打了开来,由里面取出一大沓子画片,两手交给惜时,惜时一看,全是男女二人合照的相片,有中国人的,也有西洋人的,因笑道:“做生意买卖的人,只要有利可图,他总会想出一些新鲜法子来挣钱。”

<!--PAGE11-->那店伙笑道:“你挑几张罢!便宜算,你给一毛钱一张得了。”

惜时摇了摇头道:“那恶劣得很!”

那店伙笑道:“您再要漂亮的,除非交际明星的相片。可是一个人的相。”

卓新民道:“只要有你就拿出来看看,那又何妨?”

惜时道:“什么叫交际明星,你倒解释给我听听。”

那店伙道:“这看什么不明白?就是她在外面满结广交,面子上是男女交朋友,骨子里可是……哈哈,不用说了,这相片后面,都有她们的地点,你看了相片,愿意和她交朋友,或者去信,或者亲自去探访,都成。这话可得说明:成本大,要五毛一张。”

邱九思道:“你也太这个了,难道我们买你的东西,还会少给钱不成。”

那店伙听他如此说,才由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白布包,解开布包来,果然是一沓相片,他笑嘻嘻地交给了惜时,眯了眼睛望着人道:“除非是你,不然,我可不胡乱拿出来,给人瞧的呢!”

惜时拿到手,一张一张地翻着向下看,这些相片,大半都是青春少女的相片,很有几位长得美丽的。正是这样翻阅着,不料在这里面,竞翻到一位极熟朋友的相,禁不住失声叫了一声:“哎呀!”

邱卓二人见他如此,也很是疑惑,便追问起来。要知是何缘故,请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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