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临川郡,白河镇。
王家祖上曾出过宫廷画师,侍奉御前,也曾风光一时。
隨圣驾南巡时留下的《江山万里图》,至今仍悬於皇家內库,算是一份殊荣。
然宫闈倾轧如刀,世事沉浮,不过两代,王家家道中落,便又迁回了青州老家。
好在丹青技艺代代相传,未曾断绝,到王守业这里,也在青州扎下了根。
三代经营,白河镇上,【王家画铺】的匾额又渐渐有了分量。
方圆百里,谁家有红白喜事、祠堂祭祀,或是哪家富户想在厅堂添几分雅致,都愿请王家画上几幅。
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殷实安稳。
……
东厢画室里,墨香淡淡。
王守业站在书案旁,看著儿子手中的狼毫,沉声指点。
“握笔要稳,手腕放鬆,不要僵。”
六岁的王耀跪坐在矮凳上,身子挺得笔直,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勾勒线条。
“勾勒留白,虚实相生,这是画道根基,你且先將这几笔练熟……”
王守业话音未落,却见儿子的笔尖顿住了。
笔尖的墨汁颤了颤,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跡。
“怎么又走神了”
王守业皱了皱眉,伸手在儿子脑袋上轻拍一下:“昨晚又没休息好”
王耀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爹,我最近总做些奇怪的梦。”
“稀里糊涂的,醒了也记不太清,脑子里乱乱的。”
王守业嘆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笔,在笔洗里涮了涮。
这孩子近些天时常说些梦话,前言不搭后语。
请镇上的郎中瞧过,只说孩童心思活泛,思虑过多所致,开了几剂安神的方子,却不见效。
“罢了。”
王守业將笔搁回白玉笔山,声音温和下来:“今日便到这儿吧。”
他看了眼儿子懵懂的小脸,心中那点严父的念头便散了。
画画本是修心养性的雅事,若成了负担,孩子怕是要生了厌弃之心。
王耀应了一声,从凳子上跳下来。
脚刚落地,就见门帘微动,一只金黄的小橘猫跃了进来。
紧接著,一只小黑狗也哼哧哼哧跟了进来,尾巴摇得欢快。
猫儿眼眸圆.润如琉璃,透著股高傲与灵气。
狗儿则是狗狗祟祟,眼神里透著股睿智。
王耀顿时来了精神,弯腰把小猫捞进怀里:“圆圆来啦。”
王守业看著这一猫一狗,摇了摇头。
那是两年半前的一个雨天。
不到四岁的王耀蹲在自家门口,盯著屋檐下一团瑟瑟发抖的黑影。
那是一只小黑狗,浑身湿透,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望著他。
“娘!”王耀扯著嗓子喊:“有狗!”
王夫人闻声走来,还没开口,就见儿子已经把那脏兮兮的小东西抱进了怀里。
“娘,它好可怜,我要养它。”
王耀仰起小脸,眼巴巴地看著母亲。
王夫人无奈嘆气:“那便捡回来养著吧。”
小黑狗就这么进了王家的门,被取名为“刚子”,因为是“刚捡来的”。
半年后,又是一个雨天。
这次是一只金色的小猫,奶声奶气地叫著,蜷缩在王家门口的老槐树下,被雨水淋得像个小毛球。
王耀见了,又迈不开步子了,再次把它抱了回来。
“娘!又有!”
王夫人揉了揉额角,到底疼孩子,也由著他去了。
因那猫眼如圆月,王耀便唤它“圆圆”。
说来也怪,一猫一狗虽是王守业夫妇每日餵食,却从小就和王耀格外亲近,整日里围著他打转。
王守业有时甚至觉得,若是耀儿想让刚子咬自己一口,这蠢狗怕不会有半点犹豫。
“去玩吧。”
王守业摆摆手:“別跑太远,你娘蒸了糕,稍后便好了。”
“晓得啦!”
王耀应了一声,抱著猫,领著狗,蹦跳著出了画室。
……
院子里阳光正好。
王耀坐在石阶上,把圆圆放在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著它光滑的背毛。
小猫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嚕咕嚕声。
刚子趴在他脚边,吐著舌头,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著地面。
王耀正想著糕何时能好,院门外便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王伯伯。”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跨进门槛。
她约摸五六岁年纪,穿著一身淡粉色的襦裙,梳著双丫髻,小脸生得极其精致,正是隔壁苏家的小女儿,苏玄衣。
王守业从堂屋出来,看见她,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玄衣来了啊。”
苏家与王家是世交,两家早早便为孩子们定下了娃娃亲。
这女娃性子沉静,模样出眾,平日里对谁都淡淡的,不苟言笑,唯独对著自家大儿子热情得不像话,简直恨不得日日黏在一处。
王守业朝院里指了指:“耀儿在院里,去吧。”
苏玄衣轻轻点头,脚步轻快地来到后院。
看见石阶上的王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乌黑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王耀正低头逗猫,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见是她,不由撇了撇嘴:“姐姐,你怎么又来了”
苏玄衣也不恼,径直在他身边坐下,伸出手:“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