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看了那个小女孩一样,缓缓起身,不在看风雨,道:“他不就在那里吗。”
说罢,看着一侧被白布掩盖的高木台。
殿中,有两处高木台,三人的尸体便安放在木台之上,赫连霜和越青衿摆在一起,赫连觞则孤独的摆放在一边。
经历过一次至亲离别的赫连清鸢并没有成长多少,只有六岁的她,垫着脚尖艰难掀开白布,看到自己父亲也和母亲一样抛下自己,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后,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能呆呆的站在自己父亲身边,握着他的手,哭泣着。
命运的无常,在几天之内,本该是天之娇女的她,此刻却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看着这个哭泣的小女孩,恍然间,楚倾看到了自己。
曾经,自己也和她一样的年纪,也这般握着至亲的手,无助的哭着。
而哭泣,只是开始罢了。
等待你眼泪流干以后,你会发现没有父母的人生,就像四面透风房子,处处都是伤人的冰冷。
这种冰冷,会在你无尽的岁月,永远陪伴着你。
无人问你饭可饱。
无人催你冷添衣。
楚倾看着一旁强忍悲伤柔声安慰的赫连葭,心中叹道,幸运的是,你还有一个姑姑……
可惜,仅有安慰,是不够的。
曾经拥有,而后失去的那种空白,无人能弥补。但这种痛苦能够转移,只有你拥有一个,可以理所应当去恨的人。
就像那个叫楚倾的女孩,恨着西凉皇后一样……
她开口对那个小女孩说,就像幼年时,无数个哭泣的日夜里,她对自己说。
“没有人会可怜你的眼泪,杀死你父亲的人还在沾沾自喜,以后也将逍遥度日,她夺走了的一切,毁去你原本应该幸福美满的人生,你还要哭到什么。你的眼泪唤不醒你的父亲,也杀不死你的仇人。”
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下意识的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楚倾道:“好好活着,然后长大。只有长大,你才有能力为你父亲报仇,不是吗?”
“报仇,我要为我父亲报仇。”赫连清鸢呆呆的转过头,满是泪水的双眸,空洞而迷茫,问道:“那么,你是谁?”
“我吗?”楚倾浅笑低语,落在小女孩的眼中,如鬼如魅,“不就是你的杀父仇人。”
“鸩姬楚倾。”
屋外寒风呼啸,雨声愈发激烈。
屋中,小女孩突然止了哭声。
女孩本能畏惧后退,随后喃喃道:“我应该杀了你,为我的父亲报仇。”
楚倾平静道:“杀人,需要利剑。”
人们皆道,人之一生,应该去爱一人。
但如果可以让自己活出新的自己,恨一个人,又为何不可呢。
卧薪尝胆可以被世人传唱千年,楚倾也可以在她心中,种下一颗复仇的种子。
因为拥有仇恨的人,更经的起风雨。
“剑……”赫连清鸢猛然惊醒,想起花灯下,自己父亲持剑为自己母亲报仇的那血腥一幕。
“对,我要为父亲报仇……”小女孩突然面目狰狞,忘记了悲伤,“剑,我有剑……我的父亲有剑……”
小女孩围着自己父亲的尸体转了一圈,想要去拿放置在他身边的那把朱雀羽。
只是刚刚接触,便被炙热的朱雀羽剑气所伤,白嫩的小手上,红肿一片。
剧烈而刺心的痛楚,让她眼泪直流,却死死咬牙,强忍着不出声。
“看来,你用不了你父亲的剑。”
仇人的声音,在赫连清鸢耳边响起,令人感到无比的厌恶,但年幼的她不知该如何辩解,只是心中更加悲伤委屈,而那个声音却还在继续道。
“听说你母亲姓越……”
赫连清鸢还未回答,又听到一声闷响,一把天下名器如同垃圾一般,在地上跳了几下,毫无尊严的滑到了赫连清鸢的面前。
楚倾说道:“以后你就用这把剑吧。”
赫连清鸢想要拒绝仇人的好意,但莫名的,她觉得脚下的长剑很熟悉。
于是她轻轻伸手,捡起这把长剑,入手刹那,却不觉冰冷,反而有一种血肉交融一般的温暖。
就好像母亲的手……
她呆呆问道:“这是什么剑。”
楚倾看着她,轻轻开口,仿佛命运兜转,回到原点。
“越王剑。”
小女孩轻轻拔出长剑一寸,越王剑独特的花纹剑锋倒影着她幼小的眉眼。
持剑的少女,她的命运,在这一刻,走上了另外一个方向。
一个楚倾都不曾想过的方向。
而此刻,门外的雨声突然小了。
因为有更大的声音,掩盖了雨声。
楚倾不在看那个小女孩,而是转头看向大门,只见无数铁甲御林卫士出现在隐明宫外,将这小小宫殿,围的水泄不通。
雨中被冲刷之后的利刃,更显明亮冰冷。
刚毅的楚国男儿立于雨中,一片肃杀。
大太监陆鹤龄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并未入内,开口恭敬道:“凉凰公主,陛下有请。”
陛下……
楚倾突然感到一阵悲凄可笑,宫廷十余年,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如此陌生。
她缓步走到门口,看到赫连葭靠在门边的油纸伞后,突然开口问道:“你叫赫连清鸢对吧。”
“恩……”手持越王剑的小女孩,仿佛找到了一丝安全感,面对这个在她心里无比恶毒的女人,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楚倾笑着拿起那把油纸伞,道:“我送了你一柄越王剑,这把雨伞归我,此后我们互不相欠。”
说罢,轻轻撑开手中油纸伞,走出大门。
身后小女孩突然喊道:“鸩姬楚倾,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杀你。”
门外,风雨横天,铁甲林立。
女子一伞,走入风雨,平静道:“我等着,如果……”
她的声音,莫名的,在这雨幕中,随着雨声,化为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凄凉,与天地同悲。
“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就在她走入雨中的刹那,身后一人,无声跟随。
于是她停下脚步。
身后的人也停下脚步。
雨中,她有伞,可避风雨。
雨中,他无伞,衣裳渐湿。
她不曾回头,他没有后退。
于是她开口,在两人之间,划出一个界限。
“你不用跟来……”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依旧担忧着她的安危。
楚倾轻叹着,起身往前一步。
身后的人,也欲继续跟随,然而楚倾的话,却如同天下最锋利的剑,刺穿他本就薄弱而敏感的心。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这一句话,成了世间最深的鸿沟,摆在了龙钰面前,无情的斩断一切念想。
在千军之前,仍然敢双剑冲阵,斩帅夺胜的他。却在这句话面前,停下了脚步,没有任何勇气向前。
此刻的她,心有所属。
他无法再靠近,一丝一毫。
因为……
没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