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太子手中暗棋,少有人知道三年前刘景就已经投靠当今太子。自古药毒不分家,人在生死之际徘徊时,医者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于无形。
太医院荟聚英才,是楚国最大医馆,反过来看,也是楚国最大的杀人地。这其中的凶险叵测,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明白。
御医是医,却也是官。医者救人是本分,但官者,吏事君也。
身为太医院的院判,刘景很清楚的楚帝的病情,他的心疾如一根紧绷丝弦,随时都可以能断裂。一朝天子一朝臣,刘景不能不为自己找好后路。
刘景这些年才明白,不同儒林的学而优则仕,杏林中的人想要悬壶济世,就不能局限在一城之中。文人济济庙堂,为的名留青史,可古今旷世医者,有几人是呆在太医院之中。
可人生的烙印一旦打上,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几个月前,太子派人将一份治疗赫连铮的药方交给自己核对真伪,并且嘱咐他一句话。
楚国并不需要一个健全的铮皇子。
只是铮皇子服药,皆有人严格督查,刘景不知道何时才是动手的时机,直到今日,太子送来无忧仙果。
这是药方的最后一味药,也是最凶险的一味虎狼药……
日已入暮,岁羽宫中灯火通明,楚帝目光焦虑的看着眼前一切。当事人的赫连铮反而显得异常冷静,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岁羽宫的灯火下,本就年迈的父亲显得异常苍老。
仿佛一盏油尽灯枯的烛火。
不远处的隔间里,放置着各类药材和医书,药官们因为白麟和刘景的到来而忙碌起来,煎火抓药,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的。楚帝亲自监督,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紧迫的时间悄然而逝。
许久之后,大太监陆鹤龄从隔间外走来,低声道:“陛下,药煎好了。”
等待多时的楚帝,微微颔首。
隔间外,一名宫女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已经熬制好的汤药走进其中,在她身后,跟着白麟和刘景。
楚帝低头看着这碗汤药,褐色的汤药在灯火的照耀下,散发着异样的光泽。
数十种药材混杂在一起煎熬,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蕴含的着什么。
楚帝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道:“试药吧。”
伴随楚帝的声音,立即有一名试药太监从一旁走出,拿着一柄药勺舀出一些,送入嘴中。
刘景看着眼前一幕,无动于衷。
许久之后,试药太监并无异样。
楚帝心中松了一口气,亲自拿过那碗汤药走进赫连铮卧室之中。
这最后一步,他谁也信不过。
看到端着汤药走进的赫连铮连忙起身,感动道:“父皇这般,折煞儿臣了。”
楚帝扶着自己儿子坐下,道:“无妨。当年父皇要是也如今日这般小心,你母妃不会有事,你也不会被寒疾折磨这么多年。”
“这些事怎么能怪父皇。”
楚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人生中的那些错过的遗憾,时间越久,便越觉得愧疚。随后将手中汤药递出,道:“喝药吧。”
赫连铮看着那碗汤药,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沉吟许久,道:“儿臣真的可以相信太子吗?”
楚帝自然知道他的顾虑,“太医院已经反复检查过,你的病情不能一直拖着,人总要试着去相信一次。”
赫连铮不在多言,伸手接过汤药,筹措许久,还是慢慢饮下。
他选择去相信一次,亲情。
苦涩药汁顺着咽喉流入他的体内。
楚帝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儿子,劳碌一生的他,曾经权倾天下,但现在希冀的目光里,只想从他身上看到一个圆满。
一个兄弟和睦,不在你争我夺的圆满。
然而,饮下汤药后不久的赫连铮,原本有几分的红润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至极。随后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衣裳,虚弱的眼神渐渐暗淡无光……
熟悉的一幕引入眼帘,宛如多年之前的悲剧重演。
楚帝寒毛炸起,宛如一只雄狮咆哮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一行人立即大步迈入卧室之中,刘景看到口呕朱红,生死不知的赫连铮,也是大惊失色。急忙上前,为赫连铮切脉。
随后跪地俯首,脸色苍白,声音更是微微颤抖,“铮皇子脉象虚浮,显然是服用了大补之物,虚不受补,以致于气血攻心……”
一旁白麟厉声打断道:“大补之物?铮皇子今日只服用了这碗汤药,无忧果是太子所送,汤药更是由你经手……”
刘景已经不敢让白麟继续说下去,也不敢抬头看楚帝铁青的脸色,额头紧贴着在冰冷地面之上,辩解道:“此事绝非臣所为。”
楚帝看着生死不知的儿子,又看向丞相白麟与院判刘景。
许久,这位楚国帝王颤抖指着刘景,却不是在看他,而是看着那个隐藏在他身后,笼罩在楚国天空的巨大黑影。心中悔恨,愤怒倾泻而出,难以抑制,怒声吼道。
“逆子。”
这一声咆哮,宛如老迈巨龙昂天悲鸣。一声咆哮之后,楚帝口吐鲜血,面色刹那惨白无比,身体更是摇摇欲坠。
陆鹤龄和白麟连忙上前扶住楚帝,此刻楚帝脸色比赫连铮还要难看,隐约有死气萦绕。
楚帝虚弱眼神瞥了一眼白麟,随后想要用力推开他,然后他却已无气力做到。
这轻微无力的抗拒,却一下子扯断两人十几年的君臣情谊。只听见最他后无力轻微声音,痛彻心扉,回**在白麟耳边。
“乱臣。”
一瞬之间,皇子与楚帝同时倒下,饶是经历三朝的陆鹤龄也慌神的手足无措,看向这岁羽宫中的最后一根主心骨,问道:“丞相……”
白麟看着昏迷不醒的楚帝,眼眶微微发红,哽咽道:“封锁岁羽宫,不许走漏一丝消息,去兰露宫有请贤妃娘娘。”
说到此处,白麟停顿了一会,似是决定了什么,继续道:“下诏请凉凰公主与汐公主入宫,医治铮皇子与陛下。”
提到那位医术高绝的西凉公主,陆鹤龄原本已经灰绝的眼眸中亦有几分神采,只是望向赫连铮和楚帝的苍白脸色后,担忧道:“此时才召凉凰公主,会不会太迟了,我怕三皇子与陛下……”
白麟望着岁羽宫中的摇晃灯火,声音沙哑苦涩。
“我想此刻,她应已到皇宫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