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南楚使团众人看着城门口鲜血淋淋的尸体,寂然无声,心中除了一阵犯呕之外,更是由衷的恐惧。
既是恐惧城内那名屠灭三城的定西侯,也是恐惧凉凰公主的狠辣手段。
封君在楚国势力根深蒂固,在自家封邑之内更是有实权在握,南楚臣民都是望而生畏。却没想到,楚国六百年来,第一个敢正面挑战封君权威的竟然是一名异国公主。
如此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也只有终日佩刀的三公主赫连汐能一较高下。一身是血的南楚正使何萧远这样想着,远远的望了一眼已经独自驶入城中的马车,木然回到队伍中换下自己的衣裳,一发不言。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的他的能力,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游历天下多年,见惯了这番血腥场面的龙钰倒是神色如常,策马到赫连铮身边问道:“公主殿下已经入城了,我们不去追她吗。”
赫连铮望着那满地尸骸,无奈一叹,“让她去吧。”
言下之意,便是准备放任楚倾行事。
龙钰皱眉道:“公主殿下虽然聪慧,但定西侯赵锐素来野蛮霸道,上智之人最怕无智之人。若是赵锐一意孤行,公主殿下岂不危险,铮兄真不打算管了。”
赫连铮平静道:“封邑之内,封君便是王,就算我出面又能如何。赵锐忌惮我皇子的身份,我又何尝不是顾忌他背后的封君势力,楚庭和封君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微妙,就像一把双刃剑,稍有不甚,便会危及楚国子民。”
龙钰见公主殿下马车越走越远,急道:“那铮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公主殿下羊入虎口。”
赫连铮仍是淡然,突然没头没脑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男子到底喜欢怎么样的女子。”
一心担忧楚倾安危的龙钰一阵茫然,不知道赫连铮想说什么,只能顺着他说道:“那铮兄想出了没。”
赫连铮摇头道:“世上男女千万,心思又各有不同,怎么能一言论之。喜欢的没想出,倒是想出了两种男子不喜欢的女人。”
龙钰见公主殿下的马车已经消失在城门转角处,心中满是对这对奇怪夫妇的无奈。却也被赫连铮勾起好奇心,便问道:“铮兄说说是那两种。”
赫连铮缓缓道:“一种是什么都需要人帮助的女子,这种女子不思进取,软弱无能,只晓依附。男子与之相处,久处必定生厌,生厌后又必定弃之。”
龙钰微思之后,应和道:“相处之道便是相合之道,若是一味依赖,只能成为负累,那还有一种呢。”
赫连铮望着公主殿下走过城门大道,微微出神,随后长叹,无奈而悲怆。
“还有一种是什么都不需要帮助的女子……”
龙钰也不是笨人,立即明白过来赫连铮所指,苦笑道:“前者不值得喜欢,那么后者便是不敢喜欢了。一个什么都不需要女子,你又能给她什么。”
赫连铮轻轻点头,继续道:“可当我想出这些后,我才发现我走错了方向,或许我该想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另外一个。”
龙钰越发好奇自己这位开始思虑儿女私情的青龙才子的奇思妙想,问道:“什么问题。”
赫连铮看着他,缓缓道:“天下男子似乎走了误区,好像生为女子便应该去喜欢男子。却忘了问,女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若无礼法与世俗的限制,男子对于女子,真的是必要的吗。”
龙钰微微失神,赫连铮生为楚国皇子,本来就是怀春少女的心中的如意郎君,如今与楚倾大婚在即。按常理应该是楚倾思虑如何讨好她自己这位未来夫君,如今反而是赫连铮反其道而行,可见其心意。
这个问题虽然简单,但又有多少身处高位的男子愿意去思,何况是在南楚这种男女尊卑,礼教之严的所在。
这时,换好衣裳的何萧远过来请示道:“殿下,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否要去追凉凰公主的马车。”
赫连铮平静吩咐道:“缓缓入城即可,不用顾忌其他。”
何萧远也不多言,拘礼退下,公主殿下这一杀,那近在咫尺的锋利西凉刀和温热鲜血彻底浇灭了这个南楚正使心头的对于公主殿下的任何不满。
取而代之的,是敬,也是畏。
敬的是她敢以挑战一切的气魄,畏的是她冷酷无情的手段。
等他走后,仍然担心楚倾的龙钰皱眉道:“铮兄真的不去帮公主殿下。”
经历过西凉皇后那一局的赫连铮语重心长道:“龙兄,你不懂她,你说她羊入虎口。赵锐或许是一只恶虎,但是公主殿下却绝不是一只温驯绵羊。”
正如不懂武道的公主殿下觉得人力有穷尽,龙钰也不了解一个多智近妖的女子有多么恐怖,迟疑道:“铮兄就一点不怕公主殿下遇到危险?”
赫连铮抬头看着捉摸不透的天际浮云,嘴角露出一丝凄凉苦笑,放下自己的车帘,幽幽道。
“我倒是希望她能遇到危险。”
龙钰默然无语。
那个男子不想站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替她遮风挡雨,成为她心中依赖的支柱。
可是公主殿下,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托给任何人。
另一面,率先入城的公主殿下马车在路上缓缓而行,五百铁骑护卫再侧,深入虎穴的他们长刀也不入鞘,警戒四周,堤防任何变数发生。
大道之上,普通百姓居民不知道城门变故,但见这只策马扬刀,身上还隐约带着一股血腥之味,杀气腾腾的百战精锐。都知道对方来头不小,心生恐惧,不约而同的躲避让路,用敬畏的眼神看着那辆被护住中央的华丽马车,好奇内中人的身份。
就这样,公主殿下的马车虽慢,但却一路畅通无阻,如一只利剑,直直穿过武安城,朝南城门而去。
一路上未有任何变故,又见城门口在即,虽然不知道定西侯为何如此忍让,一直紧绷心弦的秦观却开始微微放松。
南城门守卫闲散,不过数十人,行人百姓也不多,秦观伸手打了一个手势。
将令传达,骑兵立即会意,紧握缰绳,积蓄马力,只待冲锋号令,开启一轮新的屠杀。
武安城说小不小,但对于骑兵仍然是限制。只要出了城门,到时候四野平阔,就算追兵上万,秦观也有自信用这五百铁骑为公主殿下杀出一条生路。
既然是以杀入城,秦观自然不介意用血再为公主殿下铺路出城。
城门越近,大凉龙雀骑杀意越浓,算好距离的秦观不在犹豫,手臂一挥,如一只长刀凌厉下斩。
刹那间,蹄声如骤雨倾盆,奔腾而出。
守城军队见到这摧山倒岳而来的大凉铁骑,脸色苍白,竟然是阻挡都不敢阻挡,纷纷弃械逃跑。周遭百姓更是第一时间就趋利避害,各处逃窜。
秦观也不去追,下令收拢队伍,准备出城,他的首要职责是保证公主殿下安全。在武安城中,他总有一种不安,仿佛被一只暗处的毒蛇猛兽紧紧盯住。
队伍一路前行,城门口就在眼前,空****一片,秦观甚至已经能看到城外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