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宜笑道:“我猜的。”
那是一种直觉。
在和程照说话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基于对各种细节的直觉观感,不用怎么判断推理,就是直接就猜出了程照的来意。
他多半就是为了宫里来探她的意思。
这段时间,京城那边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可是皇帝能让程照来私下见面探她的口风,说明情况还没有坏到不可挽回。
所以馨宜清晰坚定地表达了自己死也不进宫的意愿,内心深处也松快了不少。
她笑着望着李姨娘,“虽然我说要宁死不屈,不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都不会死。”
李姨娘最听不得女儿说这些死啊活啊的,刚要劝馨宜别在神佛的地盘里口无遮拦,馨宜握住了她的手,说:“放心吧,我想,大概是这段日子咱们拜佛念经有了作用,菩萨看顾我们了。不信您且看着,事情一定会好转。”
她发自内心的松快笑容让李姨娘倍感疑惑。
为什么面对很快要进宫的危机,女儿却一点都不着急呢?
事情真的会有转机吗?
这天晚上,馨宜还是照常作息,早早就睡了,并且睡得非常安稳,并没有因为今日见了程照而有所波动,胡思乱想担心未来。
而同时的宫城里,皇帝起居的小书房中,程照却正在面圣。
馨宜猜的不错,他今日去黄叶山见她,的确是奉命去的。而下山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这就进宫复命来了。
天黑之后,宫城外围各处宫门都下了钥,没有特旨,什么王公重臣也不许随便进宫,不然会以谋逆罪论处,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然而程照拿着皇帝御赐的玉牌,一路畅通无阻就进了宫门,并且刚一通传就被皇帝召进了屋中。
由此可见,皇帝多在意他这趟差事的结果。
程照面圣之后打算三叩九拜,他的平民身份见了皇帝,当然是要行大礼。
可是皇帝一挥手,让他把礼节都给免了。
“说吧,她什么答复。”皇帝微微斜签了身子,靠坐在宽大的雕刻龙腾云纹的扶手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玉扳指,意态悠闲。
可是程照两辈子跟皇帝相处,上辈子更是对其熟悉无比,早已洞悉了皇帝在混不在意的闲适态度下,隐藏的那一丝丝的紧张不安。
九五之尊,为着一个小丫头的答复不安,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程照只做不知,躬身道:“她宁死不肯进宫。”
屋子里一片静谧。
皇帝手中的玉扳指,跟他手上原本的扳指轻微磕碰出响动。
他半晌没说话,程照也没再说下去,只是那么躬身垂首安静站着。
忽然哒的一声,皇帝把玉扳指丢在了书案上。
程照倒身下拜:“草民有负皇上托付……”
“行了,起来。”皇帝不耐烦地说,在程照还没拜下去的时候就把他叫住了,“朕托付你什么了?让你去问问,你倒是当成个要紧的差事了。你不会为了办差胁迫她什么了吧?”
“草民不敢!草民绝对没有!”程照坚定表示清白。
皇帝说道:“你告诉她这两日朕会让她进宫了?”
“是,都按您的意思告诉她了。”
程照顿了顿,躬身道:“她一心求死,托付草民照顾她的姨娘。”
皇帝轻轻冷笑,“还真是一心求死,后事都托付了。”
“草民再想想办法,明日再去一趟,争取说服她能回心转意。”程照恭敬地请示。
皇帝摆手:“不必了!”
语气有些严厉,有掩饰不住地怒意。
程照把头垂得更低,噤声不再言语。
皇帝从椅上站起,在屋里踱了几步,站定负手而立,半晌不吭声。然后忽然又转身开始踱步,再站定无言。如此几番之后,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用力一挥手,转过脸来问程照,语气沉沉:“你见她情形如何,可高兴?”
程照斟酌着回答道:“她看样子……过得很舒服。在山路上走着的时候,还哼着小调。”
皇帝就冷笑:“她却跟朕说,她从来不会唱曲子。”
“想必是以前在家的时候没唱过?”程照说,“据草民所知,谢家规矩大,闺阁女孩们只许抚琴,不许唱曲。大概是这段时间住在外头,她学的民间小调?草民听不出来那是什么曲子。”
“你倒也不必为她开脱。”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如实禀报。”程照恭谨小心有加。
“行了,你下去吧。”
“是。陛下万安。”
程照行个礼退了出去。
皇帝望着他进退有度的样子,若有所思。
上辈子,这个程照,是他最终能够杀回京城的重要一环。这人太会赚钱了,什么生意都做得头头是道有声有色,暗中养兵所用的开销,多数都出自于此人。
只是上辈子的这个时候,程照还没有入他的眼,只是一个京城中的小有名号的富商。
这辈子情况有变,他提前就把程照给拽到眼前来了。而这个程照,比上辈子此时的程照还不如,生意做得还成,但实在是没什么过人之处,在京城商贾之中连小有名号都算不上。手里那点钱,在寻常人看来是大富了,可在上头的人看来一点也上不得台面。
而且,最近不知是走了什么背运,程照各处的买卖还连番遭遇事故,不是运货的船翻在运河上了,就是某处的大铺子和库房失火了,闹得财货尽失,大小事件加起来损失不小。
而程照却还沉迷在各种赌坊赌局之中,没什么心思照管生意。
这做派让皇帝很是看不起。
有心让手下给他几个内库的采买生意提拔提拔他,他迷恋赌局,心思不在上头,总出纰漏。
要不是为了萧馨宜的事,他占了是谢家远亲的便宜,正好方便中间传话,皇帝都不想把他叫到面前说话。
好在他中间牵线的海商生意在稳步进行之中,但那都是那边的海商在操持,跟他也没多大关系。所以这个人……
皇帝暗暗叹气。
今时不同往日,这辈子情况变了,他早早登基为帝,而这个小商人似乎也没那么大的用途了。库里是缺钱,内库国库都缺,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卧薪尝胆的被废太子,贵为九五之尊,有多少来钱的路子,譬如南边那些海商,收为己用就比程照不知道管用多少。
他不需要再培养一个上辈子那样的程照暗中谋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