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宜暗暗在心底翻个白眼。
说:“那么,你道歉是你的事,我原不原谅是我的事,不是说你道歉了我就得原谅你。平白被你污蔑轻视,我这是受了无妄之灾,我心眼小,记仇。”
程照失笑,“好,你说得对,不原谅我也是你应当的,谁让我言辞失当。改日我让人送些东西来,给你赔礼道歉。”
“我这里屋子狭小,也不打算住高房大屋,您还是别送了,我没地方放。”馨宜借用他刚才嘲讽的话怼回去。
程照也不恼,就说:“那就送些银票给你,这东西不占地方,而且表达诚意最合适不过了。我们做生意的人,最信的就是银子,最认的也是银子,只要你不嫌弃我俗气,我是诚心诚意想送你银子道歉。”
这人可真够可以的!馨宜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觉得送多少给我能表达你的诚心诚意?”
程照沉吟,“五千?不,有点少,随后我让人送五万银票过来吧。并且保证,日后绝对不会再无缘无顾嘲讽你。”
好家伙……
馨宜这费劲巴力画一张画能换十几两银子就很高兴了,人家一出手就是五万。
因为他诚恳道歉而平复的心情,突然就再次冒火了。
馨宜就冷笑:“我看五万也不够。我说了,我心眼小,一个是记仇,再另一个就是看不惯别人比我强比我富裕。你既然随手就能拿出五万银子,想必让你努努力,拿个三五十万也不算什么,我看你不如给我拿五十万银子来,那么我不但跟你冰释前嫌,再不计较你的冒犯,而且还要与你为善,往后的日子好好结交你。”
程照瞠目结舌。
馨宜挑眉,“怎么,心疼了?你既然想在我身上做功夫巴结那位,区区五万两银票就想糊弄我,也太瞧不起我了!你觉得我年纪小好骗?我要真是年幼天真,能搭上那位?我劝你,要么死了从我这里找出路的心,要么就想想清楚你那点财力够不够添我的狮子大开口。五万银票?我不要银票,我要银子,五十万雪花银你让我看到了再说。”
程照先是惊愕,继而终于明白她在气什么。
原来,她是当他要用银子买通她,拐着弯跟皇帝搞好关系了?
馨宜生了气的眉眼,顿时鲜活了不少,可比她平日里那副温顺和气的样子好看多了。
程照失笑:“五十万雪花银……你可真敢要!前俩月陕河那边闹水患,朝廷赈灾银子都拨不出五十万雪花银,只是先出了三十万银票,后头的二十万都是打的欠条跟南边粮商借的赈灾粮,你竟然让我给你送五十万雪花银。”
馨宜道:“想从我这里找门路,就是这个价钱,要么请走,没得商量。”
她神色凉凉地盯着他。
程照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萧庄宜。萧庄宜在发飙的时候,基本也是这个路数。而馨宜一直是个跟在姐姐身后不起眼的小女孩,原来只是更深藏不露。
“你怕是误会了,五万银子对我来说,轻易还是拿得出手的,并不是要对你打什么主意。”程照解释,“我是诚心道歉。既然你觉得冒犯,那就罢了。回头我送些什么好呢?要么,你自己说说你喜欢什么,免得我又送错了。”
这诚恳的态度,直让馨宜以为自己是不是发错了火,对方真的没有要借她跟皇帝搞好关系的意思?
“照舅舅要是真心觉得自己错怪我了,以后不要看低我就是,不必送什么东西。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照舅舅真心信我,我也会信你。你说呢?”
馨宜不管对方是真诚恳还是假诚恳,赶紧把这篇翻过去就得了。
程照想了想,道:“也好,那就依你。你有什么话要带回去么,可以转告我。如果没什么事,我这就走了。”
馨宜说:“没有,舅舅慢走不送。”
她没留他。
一来她清修呢,留外男不方便,二来对程照她还是抱有戒心,他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程照倒也没再墨迹,告辞就走了。
等他走了大概两刻钟左右,老太太派来送东西的车子到了,卸了好多吃穿用物下来,把跨院放东西的屋子也给装差不多了。
于是馨宜这里,这两天好吃的太多,又都是新鲜东西不能久存,大家都卯这劲儿赶紧吃,免得坏掉浪费。前头的师父们说过,浪费吃食是罪过。
不过馨宜胃口小,吃得不多。
等到了宫里和老太太给的东西都吃完了,时间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在这五天之内,宫里再没来人,谢家也再没来人,让馨宜觉得心里不踏实。
怎么就没动静了呢?
宫里没动静最好,皇帝把她忘了才好呢,可是照之前的架势看来,又不像,馨宜就像是住在楼下等着楼上脱靴子的人,听完了砰的一声之后提心吊胆,不知道下一声啥时候响起。
而谢家没动静,谢二爷在程照来过之后也没有派人来,就让馨宜更觉得奇怪。这种影响谢家的事情,谢二爷怎么会不管了呢,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馨宜住在山里,没法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住得提心吊胆的。面对皇上时言语无顾忌地对抗是一回事,而让一个已经抱定了伸脖子一刀的必死决心的人,忽然又过上了安稳日子,那这个安稳其实是一种折磨。
幸亏是庵堂,尼姑们早晚诵经的声音有奇迹的安抚力量,倒让她没那么忐忑焦虑。
不过,馨宜还是不后悔。要是再来一次,面对皇帝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反抗。
她是个俗人没错,胆小,求安稳,也没有聪明的脑袋去应对危机,可是碰到她底线的事情,她绝不妥协。
她也曾扪心自问,这样做,显然会影响其他人,比如谢家可能有危险。那她要委屈自己去周全别人吗?
最后答案是不要。
错的不是她,是那个对她施加压力的九五至尊。她自私,不愿意赔上一辈子,只愿意赔命。
为了自己的心。
“姨娘,我最近身子好了不少,接下来慢慢养着就是了,我给府里写封信去告诉一声,把跨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送回去吧。这里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咱们两个人都可以过日子,你觉得呢?”
又过了几天之后,馨宜做了个决定。
“姑娘说的是,身边服侍的人成群成堆,其实我也不习惯,我早年在家的时候,小门小户,哪有什么丫鬟婆子,什么事还不都是自己来。”李姨娘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让馨宜意外了一下。
原来这位“生母”才是最体贴她心意的,明白她不想连累旁人的苦心。
于是馨宜就写了信让人送回到谢家去,言辞恳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不要身边人跟着受牵连。没了谢家的仆人照顾,她和谢家的关系也就更“撇清”了一点。
这天晚上,不等谢家回信,馨宜就把所有人都给叫到了跟前,简单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菩萨给她托梦了,让她用功清修,才能保住一世平安。
所以为了自己安危着想,她身边不能留人了,不然就不算是修行,那是在欺骗神佛,要遭报应的。
这个理由太厉害了,仆妇们就算是满肚子话也不敢反驳。而且除了白鹤几个常年贴身伺候的,其他人都是临时被派来的,对馨宜也没那么非你不可的忠心,在这里只是做一份工作。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打包好了行礼,按馨宜的吩咐天刚亮就吃了饭下山去了,到山下院子里跟男仆们汇合之后,就赶早回城,回谢家。
白鹤跟李姨娘身边那个小丫头都不肯走,但是馨宜翻脸了,用自己的安危威胁,她们也不得不含着眼泪拜别了主子。
望着空****的跨院,馨宜对李姨娘苦笑:“我好像一直在做无用功,每一次做好了准备要干什么,接下来必定要发生变故,让努力白费。比如这个房子,盖起来是给大家住的,现在才住了没多久,人都得遣走了。还有之前,接了二舅母给的几个人,开始认真一心一意做生意,可是谁知道就突然生了变故,我要躲到这里来。这段时间,那些人肯定是还在帮我守着买卖继续做,但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经营,说不定以后回不去了?”
李姨娘说:“姑娘别说这些丧气话,肯定有事情变好的那天,我们早晚都能回去的。”
馨宜有点灰心,漂泊无依的感觉很强烈。
那种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