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自知生命所剩无几,坚决要求回家,希望在那个住了大半辈子的小楼里渡过余生的最后时光。大家不忍违背他的意愿,将他接回家里静养,每当痛苦难忍的时候,由外祖母出手给他注射止痛的针剂。
精神好的时候,外祖父会坐在花园的藤椅上,晒着太阳,拿着小鱼干逗附近的流浪猫。
一只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毛杂色的公猫,外祖父唤它四时好,听着就是好兆头。四时好长得又大又壮,眼神凌厉,有它在,别的猫眼馋美食,却只敢在周边“喵喵”叫着打转,不敢靠近。
一旁看书的苏菀来了兴趣,观察一会儿,得出结论:“四时好好凶啊,看来是这一群野猫里的土霸王。”
“别看它这会儿凶,等会踏雪来了,它就老实了。”外祖父笑呵呵地说道。
踏雪?好风雅的名字,肯定是一只周身雪白,猫眼惑人心魄,迷死人不偿命的猫咪。不知怎的,苏菀一下想起方致尧那双眼梢上挑,别具风情的凤眼。
苏菀眨眨眼睛,调皮地说道:“我猜踏雪是只漂亮的母猫,迷得四时好团团转。”
外祖父笑了:“确实是只母猫,漂亮不漂亮,就见仁见智了。”他突然眼前一亮,指向远处,“看,踏雪来了。”
循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苏菀看到一只又肥又丑的圆脸大黑猫,像一只圆球,朝着这边滚过来。“就它?长得有点非主流啊。”苏菀困惑不解,“为什么叫它踏雪?”
外祖父得意地一挑眉毛,“你没发现它周身乌黑,四只脚掌却是白色的吗?像不像一只黑猫走在雪地里,所以叫它踏雪寻梅。不过,你也看到了,它这个长相,寻梅就算了,我一般叫它踏雪。”
原来如此。
四时好抬头见了它,飞一般迎过去,跟着伊后面各种讨好,还不时靠近它吃个豆腐。踏雪一个不高兴,回头朝它呲牙,四时好立马老实了,乖得不像话。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苏菀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各花入各眼。
踏雪像一团黑毛球蹲在地上,大摇大摆地吃着外祖父手里的鱼干,四时好就跟小跟班一样,在一旁护卫着,防止别的猫上来抢食。
苏菀感叹道:“难怪踏雪长这么胖,你看,四时好什么好吃的都让给它吃。”
“你错了,踏雪的主人特别爱喂食,不知不觉,就把它养成了大胖子。四时好却是个整天忙着找食物的流浪猫。”
“原来是富家小姐和穷小子啊!”
“可不是,它俩的故事好写一本书了。”
祖孙俩嘻嘻哈哈,笑得不行。
外祖母泡了热茶端过来,丢下一句:“你阿公最喜欢猫,附近的流浪猫都是他的宝贝,早晚要喂食,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名字。”
苏菀一指远处三只野猫,“它们也有名字?”
“当然有,”外祖父得意地一挑眉毛,“腹白背黑的猫叫乌云覆雪,白身黑尾的叫雪里拖枪,黑棕相杂的狸猫叫滚地锦。”
苏菀拍手称好:“风雅而不失趣味,好名字。”
“都是几百年的文人墨士取好的,现在我不过拿来用用。”外祖父实话实说,没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胖乎乎的踏雪终于吃饱了,伸了个懒腰,歪在外祖父脚下,悠悠哉哉地晒起了太阳。穷小子四时好磨磨+蹭蹭,正准备靠在心上人身边躺下去,踏雪不乐意地拿尾巴扫它一下,它只得离得远一点。
啧啧啧,看着真是心酸。
苏菀同情地说道:“要不,我们收养四时好吧,把它养成胖堆,这样它和踏雪就算门当户对了。”
外祖父竖起一道眉毛,提醒道:“你忘了,你过敏体质,小时候过敏严重,差点丢了性命,家里怎么可以养宠物?”
差点忘了这事。
苏菀恍然大悟道:“你们不会为了我,再喜欢猫,也不养猫吧?”
“那当然,你和苏萱是我们的心肝宝贝,一个人少了心肝能活吗?”
到了这个年代,外祖父终于摆脱了旧思想,不再觉得女儿是赔钱货,是拖累,外孙女也能成为老人家的**。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外祖父的身上,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像极了油画里的人物,悠闲自在。只有当他抬起头来,看到那张了无生气的消瘦面孔,才知道他病入膏骨。
身后有人咳嗽一声,回头一看,是苏萱,她分明有话要说。
只听她轻轻说道:“阿公,年末有不少工作需要收尾,公司一直打电话来催,我要回去上班了。”
苏菀站起来,“这个时候——”
“回去吧,工作要紧。”外祖父扬扬手,“你也不是医生,在这里呆着也没用,不对,你是医生也束手无措。”他洒脱地笑起来,仿佛已看破生死。
苏萱上前伏外祖父在身边,握住他的手,“阿公,你要好好的,等我放假来看你。”
“好,一定等你回来。”外祖父细细地打量着她,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刻在脑海里,“我孙女独立自主,精明能干,阿公以你为荣。”
他抬头看一眼苏菀:“你不回去上班?”
苏萱笑了:“苏菀现在是老板,想不想上班,都是自己说了算。”
外祖父不敢置信:“不得了,妹妹现在是老板!”
苏菀自嘲道:“爸的公司我在管,做得不好,时常在救火。”
“那还不回去救火?”外祖父急了。
“放心,火早被我扑灭了,我虽然没姐能干,但至少懂得调兵遣将,现在有能干的人才帮我管着公司。”
外祖父这才放下心来。
上飞机前,两姐妹诉说衷肠。
苏萱长叹一口气:“让我天天面对外祖父,恐怕会疯。”
眼睁睁看着生气一点一滴从亲人的身体流逝,却又无能为力,确实是一件残忍,又磨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