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凌萱镇定道:“民女愚钝无知,安敢妄议朝廷重案,民女今日只诉柳氏屈枉。先父服刑,蒙圣上宽厚,并不株连柳氏家族。不料事后却有人藐视法度,屠尽柳氏一门,又纵火焚尸,在天子脚下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民女认为此事有悖纲常,民女亦知圣上公正严明,断不会容忍虎狼之辈横行,令一人无辜受殃。”
“竟有此等事?朕居然不知。”
“必是有人闭塞言路。正因此事关系重大,又有诸多蹊跷,民女以为此为欲盖弥彰。民女冒死进言,只求还原真相,莫让一人衔怨负屈,莫使权奸践踏法度,莫许蝼蚁溃败千里之堤。”
楚君涵微微舒了口气,她竟几句话拨到了心弦上。
“你既说迷雾苍茫,又说毫无证据,如何辨明真相?”头顶的声音仍是沉重。
“禀圣上,民女相信真相可以掩埋,却无法磨灭。天道有常,或因人势而迟,然终不误。”
皇帝再问:“时过境迁,前尘如烟,依你看,当从何查起?”
柳凌萱知晓有可言有不言的道理,“以圣上之洞察秋毫,奸狡之辈定然难逃恢恢天网。”
皇帝话锋一转,反问:“你无凭无据,又如何断定朕明察秋毫?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柳凌萱略一思索,道:“耳听未必为虚,眼见亦未必为实。民女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哦?据何判断?”皇帝仍不罢休。
“人人生而具慧眼,涉世浅则点染浅;涉世深则机械深,慧眼亦会蒙尘。民女深居陋室,不识人心,反倒能看到至真至简之象。”柳凌萱应对得滴水不漏。
只听头顶上方呵呵长笑几声,道:“好一个‘深居陋室,不识人心’。你这丫头若不识人心,只怕天底下也没几个识得了。你抬起头来!”
柳凌萱抬头望向眼前人,只见他龙袍玉带,负手而立,庄肃威严。他双鬓微霜,剑眉斜飞,目光炯炯,凛然生威,面上一派“阅尽人间千古事,气定神闲总从容”的神态。
遥想当年他开疆拓土,击溃哈拉汗,东并百越,南征古琉,令四方臣服,意气风发,气吞万里如虎。他平定怀王、安王之乱,威加海内,定年号坤元,意为天地万物之根元,自拟尊号昭仁大圣皇帝。
然而,柳凌萱在他目中看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纵是豪杰无双,终抵不过似水流年,英雄迟暮,鬓染霜花。他贵为九五至尊,也逃不过无情岁月。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唯叹人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皇帝也将她打量一番,见她面容清丽,端庄大方,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年纪虽幼,却从容自若,眼神中没有慌乱怯弱,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
皇帝笑道:“果然同柳卿一般秉性。你可知,方才若你有半分退让或是改口,朕会即刻将你轰出大殿。”
柳凌萱其实也是同他博弈,倘若他昏聩狭隘,便不会承认自己有过一丝一毫的谬误,即便自己曲意逢迎,也不可能令那桩旧案重见天日。若他明达洞悉,自然也容不得诡言谲辞。何况,以她的本性也不会为了取悦他人而言不由衷。
皇帝长叹一声:“柳卿秉性率直,言语从不作伪。当初朕见他亲笔所书‘罪己书’,痛心疾首,长久以来,耿耿于怀。若知此事非他本心,朕亦可稍加宽慰。如今,又见柳卿有如此爱女,不堕乃父之风,朕心甚慰。”
柳凌萱谦辞不受,只言圣上过誉。
皇帝又问:“你闺名是哪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