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甲说:“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映雪的工程前前后后做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每个人都发生着变化,映雪瘦了十斤,琪琪长高了两厘米,晓苒的新校区开业,萱萱的画获奖了,而张仙女和玉琴始终没有说话。
有一次,在小区与玉琴思瑶母女俩迎面碰上,思瑶热情地和张仙女打招呼:“阿姨好!遛弯儿回来了。”
张仙女忙堆笑回应,玉琴却低头帮米粒儿整理衣服,连张仙女正眼都没瞧一眼,米粒儿调皮,挣脱跑出去,她又急急忙忙去追。思瑶没有多想,和张仙女互相点点头,也紧走几步追上去。
一缕尴尬的笑僵在张仙女的脸上,心里堵了一块棉花一样憋屈,她知道玉琴是故意的,她气性大,嘴硬,和自己女儿吵完架,都从来不会说一句软话,从来不会先低头认错的,何况张仙女这个外人;张仙女也气性大,她认为这件事错不在自己,虽然当日吵架话赶话,说话比较难听,但都有错,先低头的那个人不应该是自己。
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她想起刚进城时在小区里听到的两个老汉的聊天,一个老汉说“这里的人没有感情”,现在想想就是这个理。她站在稠密的楼群中,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想起村头的麦田,天净得像人心,成熟的麦子像金子一样闪着光,像金子一样碰撞,发出脆响。这节气,麦子该成熟了吧?
想到这里,她给大儿子马驰打了个电话,说:“麦熟了吧?”
马驰早想到了这个问题,叫母亲放心:“我让老石叔叔顺便收了,你不用管了。”
“你爸的那些果树呢?”
“承包给别人了,我也没时间管。”马驰好像还有工作在忙,旁边有人喊“马科长”,他匆匆嘱咐道:“妈,你照顾好自己,家里不用操心。”
她还有家吗?她问自己。
刚挂了电话,村里一位相好的妇女打电话进来,问:“仙女儿,老贾给孙子过满月,给你通知了吧?你回来不?”
并没有给她通知,但她好面子,只能说:“通知了,当然通知了,我实在是回不去,我让马驰回去一趟,把礼上上。”
主家没给她通知,她也不怪罪,或者对方考虑她人在城里回不来,或者人事繁杂遗漏了她,但是这些年两家有人情往来,老马家有红白喜事,老贾家人到礼到,这个礼,她得还。于是又给马驰打电话过去,让他记得给人家随礼。一聊才知道,老贾的儿子给马驰已经通知过了,小辈自己操办,把张仙女这些老一辈遗忘了,或者选择性地忽略了。
“哦!那就行。你看看礼单,你爸不在时,我记得老贾随礼是二百,现在人家好不容易生了个孙子,是喜事,你看着添点。妈给你转个红包吧!”
马驰有点不耐烦:“妈,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我知道该给多少。你别瞎操心了。”
“瞎操心”?对,她是瞎操心。她挂了电话,哑然失笑。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棵老树,被连根拔起,连一点故土的泥都不带,移栽在这片盐碱地,全身都是排异反应,根须正在枯萎,她正肉眼可见地衰老着,再也回不去了。
“嘿!想啥呢?”白月娣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她回过神来。
“想着,老家的麦熟了,果树也该打药了。”她叹气。
“别想了,走,去前面凉亭坐坐。”
过了几天,区公安分局打来电话,说理疗馆携款潜逃的案子破了。接电话的时候,张仙女正在扫地,一手抓着电话,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她在电话里“嗯嗯啊啊”,一不小心说漏嘴:“啥?公安局?”
马骋在旁边听见了,马上戒备心起,狐疑道:“又是骗子电话吧?赶紧挂了。”
她慌乱地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去阳台收衣服,那个电话又打进来,她悄悄拉了阳台门,接起电话,这一次,她听明白了,说理疗馆的两个主要负责人抓到了,赃款追回了,现在要把钱退还给受害人们。
失而复得,张仙女激动得心脏快要跳出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