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对不起。萱萱那件事,就像你说的那道水渠,横在咱俩面前,你也过不去,我也过不去。我一直怨恨你,我认为你粗心大意,重男轻女,就因为那件事,我把你想象成一个恶人,心里才好受点。直到这次你来,直到我接触了这些老人,了解了老人们的内心世界,我才慢慢想通,放下了。自私的其实是我们这些儿女,用情感把父母绑架来,继续为自己付出,为小家付出,还以为儿孙天伦就是对老人的恩赐,还要横挑鼻子竖挑眼,把老人限制在自己的条条框框里,出一点差错就指责,抱怨,给脸色看,老人们在儿女家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出一点差错。可是我们都忘了,人老了,身体机能老化,反应迟钝了,力不从心了,老人也是该像小孩一样,被关心呵护的,小孩犯了错,会轻易得到谅解,甚至安慰,老人也应该得到,谅解,和安慰。”晓苒垂着眸,不敢看张仙女的眼睛,末了,抬起头,眸中蒙了一层水雾。
张仙女的手微微颤抖,心潮起伏,为了掩饰尴尬,她拿起筷子夹菜,手抖得厉害,又放下筷子。往事在脑海中像电影镜头一样无声地播放着,随着晓苒的诉说,委屈和心酸齐齐迸发,一丝酸胀在喉头和眼底涌动着,她终于抑制不住,落下泪来。她忙别过脸,慌张地用手抹眼泪。
晓苒递过一张纸巾,张仙女慌乱接过,一抬眼看到,晓苒也哭了。
成人的失控也是克制的。张仙女很快收起了泪水,调整了语气:“过去的事不提了。吃饭吧!菜都凉了。”
这一餐无疑是美味的,美味中,又五味杂陈。
吃完饭,晓苒去前台买单,张仙女推着孩子往出走,提着打包的菜,忍不住唠叨:“外面吃饭不便宜吧?就咱们两个人,点这么多吃不完。”
晓苒回头,拿着小票,得意道:“妈,其实今天吃饭的钱,是我帮同事上课的课时费。”又附耳小声道:“马骋不知道。”
张仙女叹息摇头,心里更添几分疼惜。
“你那个钱,我又还回去了。那是你看病的钱,我怎么能拿呢?妈的心意,我懂。”晓苒又说。
张仙女打开手机一看,果然,那笔钱又回来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嗔怪道:“你啊!该说你老实呢?还是说你傻?”
出了商场,在路口告别,晓苒回单位上班,张仙女带孩子回家。
回去的路线,她又特意走了西门,经过玉琴家楼下,她又仰脖朝上看。一回头,玉琴提着一袋垃圾,站在眼前。
“看啥呢?”玉琴蜡黄一张脸,像没洗脸似的,老年斑和皱纹全跑出来了,头发毛毛躁躁,发根长出了白色,过去她一头乌黑的短发,其实是染的,现在有好些日子没染,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张仙女吃了一惊,但仍玩笑道:“我来看你整天吹嘘的这楼王长得啥样子?”
一玩笑,玉琴也绷不住,紧蹙的眉头舒展了,牵强地笑了笑:“你啊!一个月没人和你斗嘴,着急了吧?”
“可不是,回来几天都没见你,想你了呗!”
玉琴疲倦地笑笑:“过几天,过几天咱再聊,孩子病了,我这几天不方便。”
“米粒儿吗?怎么了?”
“感冒。”
“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也正常,不过也不能大意,那你好好照顾米粒儿。”
两人寒暄问候了几句,张仙女道别,刚走出几步,又被玉琴叫住。她转过头,看到玉琴忽然红了眼眶,默默地走近,声音哽咽了:“仙女,对不起!”
这没头没脑的话把张仙女听蒙了:“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都怪我,我那时要是听你的话,就好了,都怪我。”
冬天的一阵冷风把树上的叶子吹下来,有一片树叶落在了玉琴的头发上,更衬托出她此刻形容枯槁。张仙女伸手帮她拿掉了树叶,柔声问:“到底怎么了?”
玉琴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小康不是个东西,不对,小康不是人。”
不用多说,张仙女也猜到了几分,见玉琴愤恨无比,又欲言又止,她知道,玉琴还为当初没听劝告而羞赧,觉得打脸,不好意思多说。她也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又一阵风吹过,玉琴看看婴儿车里熟睡的登登,忙说:“先回吧!我家思瑶一个人在家,她管不了孩子,我得赶紧上去,一会儿还有个保姆来面试,我得去看看。闲了再聊。”
“还找保姆?”张仙女的话还没出口,玉琴已经着急忙慌地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