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的。”
儒生打扮的人立在他身后,一身青衫,手中是一把与常州城格格不入的折扇。常州临近岭南,气候湿热,纸扇这种东西,百姓用不起,也用不上,都是砍了芭蕉晒干来用。
“这样的事,处处都有,你想改变吗?”儒生开口,“我名容图,是个游方之人。”
姚千行转身,一拳打了上去。
“你眼睁睁看着他死的!是你眼睁睁看着他死的,对不对!”
“此时此刻,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有许多人这样死去。救或不救,有区别吗?”容图眸光淡漠。
姚千行将他揍了一顿,若非有人拦着,他能当街把人打死。
“记住这一口气。这就是百姓口中憋着的那一口气。孩子,你气得过吗?”
“我要杀了你!!!”姚千行双目赤红,想挣脱抓着他胳膊的人,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倒是个天生的杀神,一夜之间能杀那么多人,这胳膊怕是要废。”容图捏了捏姚千行的胳膊,嘴角勾起些许弧度。
“去请大夫吧。”他道。
容图是个很厉害的人,也是个没有心的人。在他的安排下,姚千行做了很多事,在一次立下战功之后,成功被皇帝召见入京。
“去吧。”容图坐在树下送行,整个人如同没了骨头,“走这么一趟,看清楚谁是你的敌人。”
姚千行觉得,这人才是自己敌人,毕生之敌。容图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天知道,他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杀了这个疯子。
京城富贵,姚千行很不习惯,仍旧窝在方寸天地之间。可他的凶名,已经人尽皆知,到了百姓见他就绕路走的地步。盛贵妃仍旧不待见他,不过开始正眼看他了,允他初一十五进宫问安。
皇帝看他的目光,总是很怪,让人生厌。
十六岁生辰那日深夜,他在府中小水塘钓鱼,钓到一个从树上掉下来的小人。
是个小姑娘,遍体鳞伤,看着也就三四岁模样,她非说自己五岁。五岁就五岁吧。
姚千行经常被盛贵妃打,对处理伤口很有经验,他给自己包扎过,唯独没有给别人包扎过,因此格外认真。
“你就是老皇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小姑娘的话,让他不由收紧手里的纱布,旋即她哀嚎一声,抱着腿满床打滚,血在黑色床褥上,只留下湿漉漉的印记。
她说,老皇帝看上他了。
变态都是这样,荤素不忌。
“你怎么知道?”姚千行内心狂喜,同时又觉得自己疯了,自十一岁那年杀人开始,所有人对他都是戒备的,哪怕是容图——他是真想噶了对方,给老乞丐报仇——也戒备他。
见死不救,就是有仇。
这小丫头是第一个知道他是谁,却又不怕他的。
姚千行轻手轻脚包扎好伤口,问她:“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容玉,也可以叫我白三十九。”小姑娘笑颜如花,满是天真无邪模样。
彼时姚千行还不明白三十九这个排行是什么意思,他直觉这小丫头有问题,或许是容图的人。可容图能养出这样天真烂漫的孩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姑且叫容玉的小姑娘长着一双与盛贵妃相似的眉眼,盛贵妃不爱笑,她却爱笑,笑起来如一轮弯月,眸似星辰,天生一双多情眸。
许是初见过于惊艳,往后余生,他都以为容玉是个爱笑的顽劣小姑娘。
他从来不知,这小姑娘是如何踩着皑皑白骨,状似意外,却谋划良多出现在他面前。他只知,天上掉下个妹妹,遍体鳞伤,不知愁滋味,格外爱笑。
旁人怕他,她却不怕。
大盛十九年除夕,他的生辰,他与她初见。姚千行要保护的人,再一次有了面貌,只是她过于顽皮,过于不驯,总让人头疼。
他不知,这是深渊里奋力挣扎生长的野草所开出的震人心魄的荼蘼之花,用不着任何人保护。
到死,他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