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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他死了(2 / 2)

战场便是如此。

她以往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觉得那不过是卷宗里数都数不清的名字罢了,百姓有很多,这样的名字有很多。人口增长衰减,战乱饥荒,都是史书里记载过的,不过是一次次重复,一次次轮回罢了。

父亲却说并非如此,父亲说每一个被勾去的名字都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这条命背后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那时候她听得似懂非懂,那人却调笑说她不需要明白这些,这些不是她需要懂得的事情。

【小玉儿啊,你只需要玩乐就好。】

【只需去看海清河晏的盛世,安乐此生;何必看那些生死,徒增烦恼。】

容玉清楚记得,那人说这话时,父亲眉头紧锁,极为不认同。

她终究是看到了父亲想让她看到的,看到了父亲所努力守护着的。

“他死了。”容玉重复道。

昔日见过的朱笔白纸的卷轴在她脑中次第展开,看不清的名姓,已经被朱砂盖住,一同看不清的是密密麻麻的籍贯——卷轴很长很长,跨过临水斋堂,穿过九曲回廊,绕过攒珠顶翠柱琉璃瓦的六角小亭,飞跃太湖石堆砌而成的枯瘦假山,到那挂着历代大儒画像的花厅,又路过数不清的客卿,最后飞出那高高的门庭,如春日里断了线的风筝落入寻常百姓家。

每落下一个,便是一家哭嚎。

那重到卷起来需要两个兵士去抬的卷轴,轻飘飘飞入千家万户。

那是丧钟。

她不曾去过边关,不知哪里是否有许多孤坟,不知是否有新旧的鬼彻夜嚎哭。

不知凡几的名姓组成一折子战报,满满一桌案折子大抵换史书两语三言。

她再次想起了,明白了,父亲那时候的想法,知道了他为何总是睡不着。如今,她也有些睡不着了。

乔姜手中菜刀落地的同时,也坐在地上,看着哭嚎的小芳,久久不曾言语。

良久后他道:“我不知道。”

此刻乔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对小芳而言,是多大的冲击。他以为自己挨打了不还手,就是对着小妹子最大的宽容,却不知自己字字诛心,要将人的心挖出来踩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乔姜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他也有些想哭了。

“我真不是个人啊。”

屋内,正在做针线的鲁氏泪流满面,绣绷子上的绣花针,不知何时刺入指尖,一片血迹晕开,染红了绣到一半的碧绿兰花。

脚步声从外头传来,刘重山冲进来,目光越过院落,停留在容玉身上。

“侄媳妇儿,你怎么还在家?县太爷要见你呢。”

容玉突然回神,立刻道:“收拾好了,这就走。”

她险些忘了,还有一场不知福祸的邀约。

谷山县令孔司彦,是哪一届的进士?不,不是进士里的,那是举孝廉?容玉心中乱糟糟,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孔县令的生平。

是忘了,还是她漏看了?

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女朝大门口走去,脚步缓缓,面上不动声色。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