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用青藤挂着的竹篾编织的篮子里,金边吊兰的叶子已萎了一半,另一半也蔫蔫的。这屋子他是在那一回亲吻她之后,专门照着她的喜好布置的,那时他便想着无论如何要娶她,如今人终于住过来了,可原本勃勃生机的吊兰却萎了。
周劭默默无言地撩了秋香帘子进内室,往黄花梨五屏风式牡丹纹镜台走去。妆台上放着两个镶丹珠的掐丝珐琅盒,盖子半掩着,隐约可见里头一把月白象牙梳篦,缀着两粒粉色小真珠。周劭想起上回她戴过,不由伸出手去揭了盖子,忽而一张叠好的淡黄色信笺露出来,他蹙了蹙眉,捡起来展开……
淋漓的雨洒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将尘土冲刷得一干二净,然而立即便有乌压压一片黑靴底子从其上踏过,黄泥再次污了石阶。
一百多名王府侍卫,在府门前跨上马,兵分两路上了顺宁街,马儿冲入雨幕,马蹄踏入水洼中,溅起泥水点点。
周劭一马当先,玄色披风随长风而起,面上却被雨水淋得狼狈,在二人之间,他总是更狼狈的那个。
驾——驾——
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吼,脑子里回**的是当日她那一句掷地有声的“和离”。难道她不是因他斥责,而是得知赵臻未死,所以急着要与他双宿双、飞?她现下去寻他了么,他们已经出城了么?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心,为何能轻而易举地抛下他!
周劭派遣侍卫往京城各个方向寻去了,而他自己则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便到了宋府门前,翻身下马,顶着大雨拍响了宋府大门。
“谁呀!”门房的声口颇不耐烦,“轰”的一声拉开门,便见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立在面前,虽然雨水模糊了他的脸,可那地狱阎罗般的煞气却冲破这雨水扑面而来,门房禁不住双腿发颤,忽瞥见他胸前的四爪银龙,眉心一跳,终于认出这是广平王,他忙将罗伞送过去遮住周劭的头顶,让出道来,“奴才见过王爷,外头风雨大,您快进来罢!”
周劭迈入门槛,也不搭理这人,径自往抄手游廊上快步走去,一步一个湿脚印,笔直地往主院延伸过去。
路过的婢子见一个浑身滴着水、面目森然的男子大跨步走来,都被吓得退至一旁。
而主院中,宋运正盘坐在榻上自己与自己对弈,一缕兰香从镂空雕花铜炉中悠悠传来,他深吸一口,阖眼听着外头滴答的雨声,神态无比安详。
突然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他睁开眼,便见一脸惊惶的淡雪小跑着进屋来禀:“老爷,王爷过来了!”
“王爷?”宋运不疾不徐放下一双腿来穿鞋,淡道:“王爷过来你这么急做什么?”
然而他才一站起,一个身影便闪进来了。
“岳父大人,”周劭朝他一拱手。他满头满脸都是水,石青色蟒袍紧贴在身上,因浸在水中太久而起了褶子,雨水聚在衣摆处,流苏似的,不间断的往下流。
“使不得使不得,”宋运忙趿拉着木屐上前,向周劭回了个礼,又摆手吩咐淡雪道:“快去斟一杯热茶来!”淡雪立即应声退下。
“王爷今儿过来是何要事么,怎的淋成这副模样,锦秋没在身边伺候着?”宋运抬手示意他坐,心里却直打鼓。他淋得一身湿,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必定是出了大事,难道是锦秋在王府闯了什么祸?
锦秋没过来,她究竟去了哪里?
周劭垂下眼帘,盖住眼底深深的落寞,雨水浸湿了他的眼睫,往下滴水,像是在流泪。他定定望了一会子地面上淋了一圈的雨水,忽而道:“无事,本王改日再来拜访!”话罢踅身往外走,衣摆处旋起一片水珠子。
而淡雪的茶恰好也端来了,她见周劭如此形容,愣是没敢上前敬献。
周劭走了两步,紧紧攥了攥的那封湿透了的信笺,忽而顿住步子。
“王爷,可是锦秋她……她出了什么事儿么?”宋运叫住周劭,走近了两步,目光中是切切的担忧。
周劭到底没将这封信的事儿问出口,而是回身安抚道:“今日本王过来并非为了锦秋,她现下正在王府中,一切都好,您不必忧心,过几日得空了,本王再领着她过来拜见。”
宋运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陪笑着道:“那便好,那便好,王爷,锦秋幼年丧母,后又独居汀兰院,许多事儿无人教她,她也不明白,若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多担待她些,或您告诉下官,下官会好好劝导她!”
“她很好,”周劭攥了攥那封信,淡淡道,随后迅速回过身,也不接婢子递过来的罗伞,风一般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