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秋缓缓躬身,从地上捡起两支钗子,流苏断了,只剩下一朵孤零零的杜鹃,“王爷大约晓得了罢,前两日臣妾问了季嬷嬷几句话,而后她便服毒自尽了。”
“问话?问的什么话?”
“臣妾只是遵照王爷的意思,问了几句她与淡雪的交情,”锦秋将珠钗放回银凤雕花盒中,不敢回头,只能从铜镜中窥探,却看不清他隐在暗处的神情。
“嬷嬷她是连几句问话都承受不住的人么?”周劭手中的沉香木手串拨得嗒嗒作响。
锦秋不言语,她望着镜子里的人,从未觉着他离自己那样远。
“本王难道未曾交代过你!”周劭身子端直,凝望着锦秋,忽而将沉香木手串往地上重重一砸,“啪”的一声,纂刻着十八罗汉的沉香木珠子噼里啪啦散了,往锦秋那侧滚去,“本王未曾说过季嬷嬷是本王的奶嬷嬷?本王未曾交代过你给她体面,此事不必多问?你为何非得要了她的命不可?”
锦秋身子一颤,簪子上红流苏轻晃,像串成一串的血滴子。
她明白季嬷嬷在他心里的份量,她也悔,可悔有何用?她真真切切葬送了一条人命!
“王爷,此事是臣妾错了,”锦秋缓缓站起身,轻撩开满绣海棠花的裙摆,屈膝朝周劭一跪,头深埋下去,满头珠翠簌簌作响,而眼中那两滴蕴了许久的泪珠子倏地落在青砖地上,灼烫。
周劭面露惊异,衣摆下的皂色小朝靴往前一迈,又缩了回来。他垂下眼睑,躬腰坐下,脑袋深深埋在双肘之间。
做夫妻做成这般模样,真不如不成婚来的好。
从前锦秋还是宋家大小姐时,从未向他示弱,何以成了他的王妃,反倒向他行如此大礼了呢?当初他娶她,本是要她跟着自己荣华富贵、万人之上的呀,如今怎成了这副模样?
周劭一手捂着双眼,双肩颓然,肩头上平金绣银色蟒纹蒙上一层灰,黯淡无光。
“王爷若原谅不了臣妾,便与臣妾和离罢,”秋香色立领随着她的身子轻颤,二金线掐丝襕纹上散发的光泽忽明忽灭。
“你这是什么话?”周劭猛地站起身,指着锦秋,“本王爷说过罢,娶你时便说过罢,便是绑,也得将你绑在本王身边。”
锦秋伏在青砖地上,两滴泪夺眶而出,她紧咬着颤抖的唇,强忍住没哭出声。
“怎的不言语了?”周劭缓缓踱过来。
锦秋不知说些什么,她不知旁的夫妻是否也需历经如此磨难,为何偏偏他们,像被一只巨手一次次推开,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推开,逗乐子似的。
一直在门口偷听的红螺绣眉紧拧,她的心好似也被那一声“和离”揪疼了。虽说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轮不到她一个奴婢多嘴,然而她实在看不得自家主子受委屈。
她咬了咬牙,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周劭目光如刀,射向她。红螺揪着衣绦,敛眉颔首快步入内,跪在锦秋跪身旁,坚定望着周劭道:“王爷,奴婢一个奴才,本不该插嘴,可奴婢实在为主子不值,季嬷嬷去后,都是主子忙前忙后料理内务,这两日甚至染了风寒起不得床了,今儿让医官来诊治过,她喝了药便又要起来忙活!”红螺说着说着哽咽起来,顿了会儿才又道:“王爷,主子也是个弱女子,一个日日相见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主子也怕呀,您都不晓得,那时主子吓晕了,但因您的毒还未解,便不让奴婢们因着这事儿打搅您,瞒着您季嬷嬷的事儿,那也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呀!您哪里晓得主子心里的苦楚呢,这几日她夜里睡不着觉,点着灯才不怕,王爷,您就是看在主子劳心劳力的份上,也不能怪她呀!”红螺一面说一面揩泪。
锦秋听得泪流不止,忙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必再说。
周劭神色动容,深深望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锦秋,纠结着背过身去,仰起脑袋,道:“扶你主子起身罢,这些日子让她好好养病,府里的事儿本王来料理,”说罢快步往门口走。
锦秋这才抬起眼,望向他远去的背影,泪水斑驳,他的影子碎成无数片。
红螺忙伸手过去托着锦秋的手肘将她搀起,红着眼喊:“小姐!”
锦秋抚了抚她的发顶,忽而破涕为笑,道:“你今后莫要冲进来为我说话了,若是他真气急了,把你拉出去打板子,我恐怕救不了你。”
红螺见锦秋笑了,这才用袖子一抹眼泪,宽慰道:“您好好养病罢,奴婢瞧着王爷是太心急了,不是真怪罪您。”
锦秋却神色转忧,垂眸道:“我反倒愿意他恨我。”
锦秋明白他的苦处,当初她误以为他害了表哥时,对他是爱不得恨不得,难受得一颗心都要撕裂了,她不愿他受如此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