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嬷嬷原本一脸得色,以为府里除了曹氏便没人能同她抢了,不想王妃要亲自趟这浑水。面上得色渐敛了,她望了一眼锦秋。
“我做女儿家时在自家府里没管过事儿,账本虽看得懂,对王府中许多事宜却了解不多,如此账虽能对上,其余可就是睁眼瞎一个了,免不得要向二位嬷嬷请教,”锦秋和颜悦色道。
“王妃言重了,辅佐王妃是奴婢们的本分,”曹嬷嬷最先站出来表忠心。
季嬷嬷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而后才慢悠悠站出来,附和道:“能指点王妃是奴婢们的福分。”
锦秋嘴角一点笑意,摆了摆手,“季嬷嬷事忙,先去罢,曹嬷嬷,若您无事,可得耽搁几个时辰了,我有事向您讨教。”
曹嬷嬷抻了抻衣裳,昂着头斜了季氏一眼,大摇大摆地坐回檀木椅上。
季嬷嬷朝她丢了个白眼,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这才快步退出去了。
锦秋捋了捋腕子上的绿玉镯子,让红螺奉茶给曹氏。
“曹嬷嬷,那咱们就先从宫婢和家婢说起罢。”
曹氏受宠若惊地接过茶碗,道了谢,正色道:“回王妃的话,府中宫婢其实只占四成,却几乎都是管事儿的,光动嘴皮子不动手,在宫里只会伺候人的动嘴皮子又动得不合宜,或调去做修葺园子的搭手这些一年就两回的事儿,养得比小姐还小姐……”
锦秋微微颔首,继续问话,时不时望一眼窗外,天上乌云滚滚,瞧着是要落雨了,果然没一会儿,棂窗便被豆大的雨滴子打得噼里啪啦响,嘈嘈切切混杂在二人的说话声中。
秋日里这样大的雨不多见,屋里也渐渐暗下来了,二人似是隔着一团黑雾说话。锦秋道:“我还有最后一问,曹嬷嬷您上回说要自己管采买保管买一样的东西能少一成,后头我还特地去对了价,没什么毛病,可是这里头还有什么门道我不晓得?”
窗外秋风呼号,大雨瓢泼,室内却静得落针可闻,锦秋捋了捋翠玉镯子,神色微微不耐,这时曹氏才终于嗫嚅道:“此事,奴婢那时是说了大话的,”说罢站起身朝锦秋蹲了蹲。
锦秋心道她果然是个人精。“哦?”她抬眼皮子看向曹氏,屋里暗得看不真切她的神情,锦秋摆手道:“那便罢了,您先在此处避避雨,待会儿雨停了再让红螺送您回去罢,”说罢她便起身去了内室。
曹氏却一刻也未停留,立即从红螺处借了把油纸伞走入大雨中。
锦秋此时正坐在床沿边,将方才曹氏所讲都一一回想了一遍,牢牢记下了,随即长叹一口气,轻抚着茜素红刺金牡丹蚕丝被,若有所思。
她今日之所以让她们过来,一则是为挑拨两位的关系,二则也确实为了解府中事务。
可要在这府中培养出第三个人来谈何容易,她自己不通事务,带不了人,便只能让曹季二人来带。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道理她都明白,何况那两个人精?所以哪怕二人惧她王妃之威帮着培养个人出来,也必定不会倾囊相授,譬如今日,她这个王妃亲自求教,曹嬷嬷不一样留了一手么?不过她自有她的法子教她们将自个儿老底揭开,待她明白了其中门道,再来教别人,如此虽费些时日,却也不失为个法子。
于是次日,锦秋便亲自登了季嬷嬷的门。
季嬷嬷听丫鬟传报王妃过来了,火烧屁股似的站起身,拢了拢两鬓,问:“到哪儿了?”还未及回答便听得一阵脚步声,看来就要到门口了。她抻了抻褐绡衫子,立正了,看着锦秋撩了帘子进来。
“王妃怎的有闲上老奴这儿来了?屋里没下脚的地方,您就坐这儿罢,”季嬷嬷拖出一张桦木椅子来。她着实想不到锦秋会过来,然而既然人到了,她便是再自视甚高,礼数也不能少,于是又赶忙让底下人去沏茶。
“我今儿是有事过来请教您的,喝茶便不必了,”锦秋含笑着就了座。当着几个婢子的面说请教可着实给季嬷嬷长了脸,季嬷嬷微垂头笑了笑,倒也没谦虚,摆摆手让婢子们退下了。
锦秋不急着说正事儿,先扫了一眼这耳房,一张雕花架子床,旁侧是表面光溜溜的楠木衣柜,桌凳用的木材更低等次些,是桦木,打磨得却也很有光泽。锦秋微微颔首,道:“您这儿好是好,就是这套桌椅次了些,配不上您伺候了王爷二十多年的身份,待会儿我让藤木斋给您送一套檀木桌椅来。”
季嬷嬷瞪大了眼,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先头不是恨不得将她压到地底下去,好抬曹氏的么,现下怎的捧起她来了?
季嬷嬷虽然心里受用,却也知道锦秋不会无缘无故低声下气,必定是有事相求。
“王妃的心意奴婢心领了,可这檀木桌案是主子们才能用的,奴婢哪儿能承受得起,王妃若有什么话便直说了罢,”季嬷嬷含笑立在锦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