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青说完愣了愣,随后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便拂袖而去。
凡界话本子上说“我还有事”这句话约等于“借口”二字,流央摸着下巴喃喃道:“战青不会是……害羞了吧!”
这个认知让流央回宫里时整个人还是飘飘然,她化出狼形在被褥里来回滚了好几次,掏出枕头下的小本本,翻到第三页。
“战青喜欢知书达理、博学多识的女子,兔族的女丞相云茵就是战青的红颜知己……”念到这儿,流央湿漉漉的鼻子喷出一股浊气,心里先是酸溜溜,后来又甜如蜜,“怪不得他总让我看书写字,一定是想把我培养成他最喜欢的样子!”
既然他都已经那么努力,她可不能辜负他。
流央从榻上跳下去,几下蹿到桌案上,烛火被她迅速带起来的小风刮得动了动,窗纸上映出的黑影一闪而逝。
“谁?”
她爪子挥了几下,窗户应声碎裂。黑夜适合她这头狼,却不适合其他的动物。
一股肉膻味虽淡却被她捕捉到,她循着味道一跃,与半空中飞过来的东西撞了个满怀,幽绿的狼眼对上一对兔子红眼,落地前,她在半空中与战青调换了位置,让战青落在她身上—她皮厚。
这么一来,战青压在她身上,她压在那黑影身上。她听见一声绝望的“咩”,随即bsp;战青四脚朝天,腹部被流央的狼爪子按住,肉垫轻轻地揉着。
原本天空黑到极致,可这一刻,伴着耳畔有些傻的笑声,他看见一颗流星闪过,璀璨的光拉出一条丝线。他抬起前爪,仿佛拉住了那条线。
战青闭了闭眼,便听她小声说:“战青……我能不能,咬你一口……我不会用力的,不会让你疼。你实在是太香了,你一定是你们族最香的兔子……”
话一出口,流央就想打自己,这话和凡界话本子那些说自己一定不动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战青翻身蹲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说:“敢用力就把《妖王行为指南》抄一百遍。”
怕他反悔,流央立马跳起来,两条前腿抓住他两只耳朵,一下咬上他的嘴。
战青:“……”
战青蹙了蹙眉,化出人形,那对耳朵是兔子的命门,被她握在手里,她顺势一揉,他眼睛霎时红了,指尖在她脊椎一点,她便化成了人形。他扣住她的后脑,反身将她压在地上,旁边婆娑花纷纷扬扬落下,他们唇齿纠缠间碾碎了一朵花。
花汁将她的唇染得更红,战青喉头滚了滚,复又贴了上去。
流央:“……”
这一晚,流央虽然没有抄《妖王行为指南》,但因为过于激动,还是彻夜未眠。天一亮,她便去书房,让墨香熏染一下自己,顺便再去审个人。
昨夜那黑影是一头羊,此刻被吊在房梁上,晃晃悠悠。
“紫苏啊,我自问对你还不错,你做宫女这么久,我也没说偷偷地把你做成孜然羊肉,你怎么还偷偷监视我呢?这可不好。”
紫苏提着力气“呸”了一声:“别以为如今狼族是皇族就可以抹掉你们曾残忍杀害其他族群的事实,我全家多人死在狼族口中,要我俯首称臣真是做梦!”
“你想杀了我,然后我膝下没有孩子,皇位就没法延续,到时候就换其他族成为皇族上位,你和那个耗子精打的都是这个主意是吧?”流央冷冷一笑,“我狼族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就是团结。我若是死了,我族必倾尽全力拉你们一起下地狱。若不信,你们大可以试试看。”
五、心中的酸涩
流央继承王位前夕,在老狼王的墓前站了一夜。
别人只晓得狼族身形彪悍,手段残忍,却很少有人知道,自从老狼王成为妖王之后,整个狼族都不能再吃生了灵识的其他族类,但仍有人钻空子,这些年光是杀这些偷吃的狼就不知杀了多少。
别的族群对狼族的偏见根深蒂固,有许多本不是狼族做的事,最后他们也要背锅,但老狼王法力高强,别族都很忌惮,如今流央上位,那些人蠢蠢欲动,定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流央深知前路崎岖难行,可她是狼族唯一的王,不得不担起这份责任,让狼族的血脉好好地延续下去。
发现身边有紫苏这么大个叛徒,流央很失望,她要放纵自己。
于是黄昏时分的百竹林里,战青正将捆好的竹子劈成一段一段的,就见那只狼走一步晃三步地朝他走来,头顶耳朵垂下再竖起,竖起再垂下,要多傻有多傻。
“咦,我之前在如是镜里看好多人在这儿啃竹子,怎么现在没人了……哎,连竹子都没几根了……”
战青喉咙一紧,念诀施了个障眼法,那堆竹子便消失了。
“你喝酒了?”
“是啊,喝了,喝了三坛子,还吃了烤小鸟肉,你骂我呀!”流央扑到他怀里,手摸索着环住他的脖子,跳起来双腿夹在他的腰上,被他低喝着“下去”也赖着他一动不动。
“连紫苏都是坏人,真不知道我身边还有没有一个真心对我的人。战青,你是真心对我的人吗?你是毫无目的地进后宫,留在我身边的吗?你那日亲我,是真的想亲我还是拿我当胡萝卜、大白菜、黄瓜、油菜……”
“闭嘴!”
“好的。”
她像往常那样乖顺听话,静默片刻后下巴抵在他肩窝里,嘟囔道:“你这只兔子凶得很,凶得我自己都不相信你是想进宫和我磨合,做我的王夫,和我生一窝狼崽子。战青,你到底想还是不想呢?”
她身后狼尾巴甩出来,左右摆着。战青怕她把自己甩下去,双臂抱住她。
林子里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前路,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夜流星划出的那条线,他拽啊拽,就将牵线的人拽到了面前。
或许曾经他不想,但此时此刻—
流央浑身放松趴在他肩头,咂咂嘴睡了过去,他轻而认真地答道:“我想。”
流央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去的,只记得战青好像很温柔地照顾她,和她说话,一点也没平时那样说着话就暴躁的模样。
她从梦中醒来,榻边的小几上放着一锅解酒汤,茶饼冲出来的茶汤里加了葱、姜、陈皮,那味道远远闻着就可以杀死一头狼,汤的白气凝出一排字:喝光,不然抄书。
流央捏着鼻子将汤一口干了,面对喜欢的人就是这么卑微,这么难喝的汤,她都能喝出一丝丝甜来。
她推开窗散散屋里的味道,一阵风吹来,将桌案上的纸张吹得到处都是,她一一捡起来,手却在触到一封信时顿了顿。
—兔族丞相云茵拜启。
信上写道,云茵将在狼历五月十三带着兔族的贡品来皇都拜见妖王。
一般这种信件,狼王都不会批复,各族进贡的人可带着东西自行到这儿来,五月十三,也就是说明日云茵就要到了。
这时候再喊她回去怎么都没道理。
“这封信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我为何从没见过?”
流央心里忐忑,倏地想起之前紫苏偷偷摸摸在窗外守着的事情,手中的信变得似有千斤重,像是压在她心上。她的眼睛酸涩无比,眼泪一下掉了下来。
翌日的妖界,阴雨绵绵。
这样的天是流央最讨厌的,因为小时候还未能化出人形的时候,她被一场暴雨打湿了毛发,困在外面林子里,差点儿冻死。
眼下的人也是她讨厌的,穿着和战青一样的白色衣裳,眉眼淡淡和成仙了一样。流央很坚决地让战青站到自己旁边,不然他们一对青梅竹马的小白兔在一起,看着太碍眼了。
“兔族丞相说带了贡品,不知道这贡品有何新奇之处?”
云茵身后是十口巨大的箱子,她遥遥地看了一眼上首的战青,道:“打开。”
侍卫将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居然都是还未生灵识的小兔子。
“兔族繁衍过快,能生出灵识的不过百中之一,我族愿献上白兔五百只进献给妖王,不知道妖王可满意?”
流央指尖颤抖,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战青:“你要相信,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爱吃的兔子,我真的不是那么肤浅的狼。”
战青冷眼看她,她克制着自己一步步走下去,随后化出原形,小小一只狼滚到箱子里,捉住瑟瑟发抖的小兔子们搂进怀里,左拥右抱。
“来,兔爱卿们,一起看看本妖王打下的江山。”
战青:“……”
六、可到这一刻,还是好难过啊
虽然流央讨厌云茵这个潜在情敌,但她话里有一句说得很对—兔族繁衍过快。
兔族一年七八胎,一胎十来只,地方就那么大,送出来些也是明智的。流央不着急炖兔肉吃,而是把它们养起来,争取做大做强,搞个兔子厂,这样以后就不必担心吃不上肉了。
战青自打那夜她喝多了之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不仅凡事都听她的,还为她不着调的养兔事业添砖加瓦。
“论知晓兔子习性,这宫里没人比得上我,左右我也无事,帮你养吧!”
流央怔了怔,随即眯眼笑起来:“好呀,哪只要是瘦了一点,我就咬你一口。”
云茵在皇都只待了三日便走了,战青送她出了城,将一切都交代清楚才又回了宫。流央没在书房,他便直奔后庭建的木头房子。
流央果然在那里……数兔子。
“这才几日,怎么会生出兔子呢?”
流央的希望被戳破,她扒着兔笼子往里看,战青的兔子养得真的是好,这么三五日光景就大了好几圈,肉也很结实,做冷吃兔最好。
她垂下眼掩住情绪,回头时仍旧笑眯眯的:“兔子和兔子生出兔子,你说兔子和狼会生出什么来呀?”
战青别开脸,露出的耳尖微红:“我又如何会知道?”
“试试就知道了……”
战青转身就要走,流央小跑着追过去:“我是说找只没有灵识的小狼放进兔笼子里试试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说我想到哪儿去了?”他停下,指尖一点她的太阳穴,“你这里不也是那么想的?”
被将了一军,这回换流央脸红了。
“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为何喜欢我?若是只喜欢我的脸,热情怎么能持续得这么久?”仔细看去,他的眼神有些急切,耳根子比方才更红。
“就是爱你的脸。”
战青甩开她的手往外走,她一下跳上他的背,怎么甩也不下去:“我小时候偷跑进了一个林子里,那场大雨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后来我误打误撞地进了个兔子窝,这才活了下来。”
后来啊,从洞口往外望看到的灰蒙蒙的天,和珠帘般的雨,还有和那只兔子并肩看过的风景,就都变成了她的美梦。
她说着说着勾起笑,眼底却一下湿润了:“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若你拿去,也是应该的。”
战青心尖一跳:“胡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渲染一下情绪,升华一下主题,提高一下—”
“闭嘴!”
“好的。”
流央之后又去了一趟天牢,跟那耗子精和紫苏分别谈了心,效果不大,她也放弃了劝降,直接下令翌日当众处死。
这是她上位后第一次下令杀人,皇都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多人约了靠前的头等位置现场观看。
为了杀鸡儆猴,流央明日会亲自到场监斩。为了保证完美出席,流央让战青熬了一锅有美容养颜效果的粥,喝了之后断断续续地跑茅房,从天亮到天黑。
“减重功效显著,之后便身量纤纤了。”
战青的解释让流央开心不已,怎么难受都忍了。
又是一个深夜,战青看着流央睡着之后才出来,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立了良久,然后跃上墙,几下便融入夜色里。
榻上流央翻了个身,苦笑了一声:“虽然早就知道,可到这一刻,还是好难过啊……”
七、原来你对我动了情
天牢“砰”的一声巨响,炸出滚滚浓烟。
“走水了,走水了!”
一片混乱里,战青带着紫苏和耗子精从牢中走出来,直奔着城郊而去。百竹林从外面看仍是那般模样,撕碎障眼法,里面是连夜赶过来的兔族的军队。所谓“狡兔三窟”,这穴洞早已挖好,他们从另外的洞口进入,从竹林里的洞口出来。
<!--PAGE10-->领头的云茵道:“太子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鼠族残余和羊族的人马都在路上,就等着殿下一声令下,便可破妖界皇都而入,和里面的我族前锋们里应外合,杀狼族一个措手不及!”
“何必这么麻烦?”
一道娇俏的女声陡然响起,战青循声看去,流央苍白着脸站在不远处,冷冷道:“不必看了,只有我一人过来。狼族与你们这几个部族之间的仇怨不止十年百年,你们若是想报仇,这么些年怎么也报了,如今搞这么一出,不过就是想要我狼族的妖王之位。”
“我狼族战斗力强,你们担心我们会拼个鱼死网破,才找了战青太子出了奇谋,在百竹林的竹子里下了术法,让竹子的灵力滋养术法发挥效力,届时再砍掉喂给送到宫里的那些兔子。怕人发现异样,你还特地找了许多妖过来,装成将竹子吃光了的模样,实际上,它们都被你砍掉了。吃了那些竹子的兔子会快速长大,变得力大无穷,就和……这个吃了几日百竹林竹笋的耗子精一样。”
战青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讶异之色:“你居然知道?”
“我父王和我说,我长得这么弱、这么小,不能拼体力就只能多练练脑子。”流央叹了口气,目露哀戚,“还是你养的那些兔子让我发现了端倪,看出它们像耗子精那样短时间内肌肉充满力量。还有云茵的那封信……能进我的屋子的,除了紫苏就是你。紫苏那时候已经进了天牢,我要知晓你做了这些并不难。”
“不过这都不重要,我知道你是好战的人,不愿意兔族屈居于狼族之下,不愿意自己屈居我之下。你要的,我都成全你,我的命也给你,只求你退兵。皇都之中不仅有狼族,还有其他各族,就算你养的那些兔子术法高、能力强,也难以避免意外的伤亡。”
“我不只是狼族的王,更是这妖界的王。我不能看着我管辖的这片土地生灵涂炭,自相残杀。你想要王位,只要杀了我便唾手可得,不必损兵折将去打、去杀。战青,这份惊喜的礼物,你可还喜欢?”
她曾说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可他从没想过是在此情此景。
“太子殿下,你还犹豫什么?”
“是啊,殿下,只要杀了她,我们自立成为妖王,以后还有谁再敢欺负我们?”
……
但战青一动未动,直直地看着流央。她仰着脸,摆出一副端庄大气的模样,却每隔一会儿就要抹一把眼角的泪,仍像是个孩子。
云茵看出了他的犹豫,顺手接过旁边手下的武器,弯弓射箭,直指流央。
“不要!”战青掌心腾起一团火焰,箭在触到流央眉心时被焚烧成灰,落在地上。他挡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目光沉沉:“有我在,谁敢动她?”
“太子殿下!”云茵铁青着一张脸,“你不要被这只狼迷惑,你忘了我们费了多少力气才走到今天的?”
<!--PAGE11-->“日后我是她的王夫,这妖界由我和她一同管辖。有我在,她必定不会纵容手下伤我族人。”
流央激动地竖起耳朵,惊喜地问:“这是真的吗?”
“闭嘴!”
“好的。”
云茵一口银牙快咬碎了:“城内的先锋军已经准备好,容不得你说放弃就放弃。太子被狼女蛊惑失了心智,众将士听我号令,给我冲进去!”
战青眼睛渐渐变红,眉目间都是戾气,云茵后面的兔族军队齐刷刷倒退一步。
云茵不死心地掏出脖子上挂的哨子用力吹,吹到嗓子快哑了,城里还是没什么动静。战青扯着流央的狼耳朵,淡淡地道:“我是给那些兔子喂了百竹林的竹子没错,但还给它们喂了些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特效蒙汗药。”
云茵:“你……你……”
“妖王,这些人是否忠心你也看到了,怎么处置你看着办吧!”战青将流央推到前面,勾起嘴角,“本王夫去解决羊族和鼠族了,你的惊喜礼物我没收,你好好想想准备什么新的礼物给我。”
尾声
云茵的反心甚于战青,联络鼠族和羊族的事情全都是她一手操办的,战青知晓她不见棺材不掉泪,才将计就计,一直等到最后关头才发作。
云茵的丞相位被废,被流放到了极寒之地。鼠族和羊族迫于战青的**威和兔族的强势,只能打道回府,再不敢出来闹事。
这一场风波来得汹汹,走得却悄悄。
若不是多了个王夫,流央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场梦而已。
“你一开始是奔着灭了狼族来的吧?可你为什么又改主意了?”
半年后,仗着有肚子里的狼崽子撑腰,流央才敢大声质问他。
“还能为什么?因为喜欢上了一只小母狼,我不想看着她家破人亡,就只能和她共白首。虽然这狼有点儿蠢,这事有点儿麻烦,但是……这感觉还不错。”
战青说着摸摸她肚子里的“巨大惊喜”:“会生出什么来呢?兔崽子还是狼崽子?还是长着兔耳朵、狼尾巴,还是长着狼耳朵、兔尾巴……”
“闭嘴!”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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